你见过这个珠子吗?
没有,只是很面熟而已。她说。
继续低着头走路。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替我整理衣领。
第二天。
一场雷雨呼啸而来。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暴雨,急急忙忙地朝家里奔,经过学校西边的小菜市场时,一个响雷轰的一声在她头顶炸开。耀眼的闪电迅速从她的头顶插入。她还没有倒下,已成了一堆焦黑的、腥臭的干柴。
我亲眼见到这一切。从开始到消失才几秒钟,她突然就没了。我是要给她送伞的,手里拿着的伞滚在了地上。明明看见她朝我跑来,突然就不见了。
我踉跄着跑上前,抱住那块燃焦了的躯体,不知道该怎样地哭,只是傻傻地跪在那里。
蓝远远地跑来,站住却没有过来。
蓝看见了她穿的那只白色的鞋子,她知道我抱的是她的母亲,她却不过来,惊恐地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
她忽然嗷的一声转身逃开。
我把她抱回家推开门的时候,那个瘦弱的他看见她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镜摔得粉碎。他趴在地上找,摸索到眼镜框又扔在一边。
蓝不知又从哪里跑了回来,浑身都已湿透。她确实长大了,俏丽的小胸脯呼呼起伏着,雨水打湿了白色的上衣,紧紧地贴在细嫩的肉上。她的头发留得很长,被雨水刷成了一缕缕的,浓密如深海里的海藻。
蓝扶住门框,喘着粗气冷冷地看我。
报应。她突然朝我喊,这是和你睡觉的报应,这是她活该。
这是她活该。她发了疯地朝我吼,像山野里饿昏了头的狼。
男人忽然站起来,眯着小小的眼睛看我,脸部渐渐扭曲。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倾盆。他猛地像一只瘦骨嶙峋的熊一样冲上来,骨节清晰的巴掌朝我脸上扇来。
他太瘦弱了,况且眼睛不好,我歪了歪头,他的手落到我的耳朵上。我感觉轰的一声,然后看见他倒在我的脚下。
他的嘴里缓缓流出一股血丝。
他死了。
如此容易,如此简单,如此地悄无声息。
蓝一直扶着门框,安静地看这一切。她的姿势一直没有变。
以后的几天,蓝一直没有和我说话,连一眼也不看我。我忙着处理他们的后事,也无法顾及。
跪在他和她的坟前,蓝盘着腿坐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我给他倒上一杯高粱酒。我说,安息吧。你恨我就恨吧。
他一直弯着腰生活在我的记忆里。他那么的瘦弱,他的黑边眼镜,他喝醉酒后朝她吼,他在黑暗里躺下,他的生命并最终在我视野里消失。
他,如此地陌生,以至于今天我已记不得他的名字。
他是无辜的,他的死我无话可说。可是我呢,没有人来告诉我。那年我只有十七岁,十七岁,应该正坐在教室里上课,应该刚刚开始蒙眬的爱情,应该还会在母亲的怀里偶尔撒一次娇。可是我呢?
我问蓝,我的十七岁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蓝笑笑没有回答。蓝也不知道,她才十四岁,她前天刚刚来了少女的例假,她刚刚要变成女人。可她也还是一个孩子,只是她不爱说话,至少不爱和她的父亲母亲说话。她是一个孤立的孩子,他孤立她,我们也无形中孤立了她,于是她便在这种孤立中长大了,所以她应该这样。
她应该这样,她没有选择,她无法改变她身边的一切。
我想着改变,然而他们却都死了。她说,一切都是因为我。
好,都是我的错。那好,我也坐在这儿等着报应吧。
可是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青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