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重庆的路上,他妻子和两个孩子都被敌人的飞机炸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一只眼睛瞎了。”
“他娘的,还有这事,”陆从骏骂了一句娘,“这么说这家人跟鬼子有深仇大恨啊。”
爱屋及乌,恨又何尝不是?尽管心里知道,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恨兄弟娶日本人为妻是没道理的,但要让这份理性指挥自己的心绪又谈何容易。大哥陈家鸿听见李政接他们回来的声音,迟疑再三,终于还是按不住熊熊心火,从后门悄悄溜掉了。这会儿他正在山上的坟地里溜达,恨不得钻进坟墓去,一了百了。大哥溜了,小妹和父母亲都去街上采购东西未回来,所以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壶水在炉子上吱吱地冒着热气。陈家鹄回了家,犹如置身异地,没有亲人相迎,没有邻居观望,甚至屋子里没有一样熟悉的东西能够唤醒他的记忆。倒是惠子,找到了回家的感觉,把炉子上吱吱响的开水掺了,又找来茶具,给李政和陈家鹄泡了茶。
茶还没有凉下来,母亲和小妹家燕率先回来了。家燕见到哥,欣喜若狂,甩了东西冲上来,一把抱住他,二哥二哥地喊,让陈家鹄一下找到了回家的感觉。陈家鹄父母也走上来,与儿子亲热相见。但亲热中又夹着谨慎,放不开,因为惠子在身边。这个陌生女人他们无法不在乎,又似乎无法在乎起来,找到公公婆婆的感觉。好在家燕不亦乐乎,喧宾夺主,把二哥围得团团转。
“二哥,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变了,变了,丑小鸭变成天鹅了。”
“我从来就是天鹅。”
“好,我的天鹅妹妹,快喊嫂子吧。”
家燕倒是很大方,当即嫂子嫂子地喊开了。陈家鹄父母借机也上前与惠子相认,老人家的礼仪尽到了,程序走过了,但更像是在走过场,双方的拘束凭眼看得见,用手也摸得着。
陈家鹄发现大哥家鸿和大嫂没在场,问母亲:“大哥呢?还有大嫂和我那个小侄儿呢,没在家?还是他们没有和你们住在一起?”
陈母迟疑一下,看看惠子,不知说什么好。父亲出来解围,道:“哎,给你们上街买东西,走得我腰酸背疼的。”父亲显然是想支走惠子,单独与儿子说话,便对小妹说:“家燕,你带她 你 嫂子去楼上歇歇吧,走了一路该累了。”
小妹亲切地喊一声嫂子,上来拉着惠子走,“走,嫂子,我带你去看看你们的新房,都是我一手布置的,保你喜欢。”
她们走后不久,家鸿突然像一个幽灵似的不知从哪儿闪出来,依然怪怪地戴着一副墨镜,对家鹄说:“你回来了。”样子阴郁,缺乏应有的欢喜劲儿。兴奋的陈家鹄没在意大哥的异常,上前亲热地抱住他,无忌地笑他:“大哥,你在家戴个墨镜干吗?”家鸿勉强笑了笑,“怕吓着你。”说得家鹄莫名其妙。
陈母连忙上前解释:“家鸿的一只眼睛受了伤,他是怕你看了担心 才戴眼镜的 ”
陈家鹄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家鸿看看父母亲,默然不语。
父亲深吸一口气道:“不小心被东西砸的。”
家鹄不知情,继续追问:“怎么砸的?”
父亲答非所问,叹道:“人哪,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要呛死人。”
陈家鹄担心地看看大哥,又看看父母亲,茫然若失又若有所思。这个久违的相见,与陈家鹄期待的并不一样,他也分明觉察到父母亲对惠子的冷淡和顾虑。这在他想象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不过,接下来意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家鹄的归来,使这个家踏上了一条无数个意外叠加、交错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