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从身上的钱夹里翻出了那张会员卡,递给身后的金葵看:“就这个,送你吧,我对游泳健身没什么爱好。送你吧,你不去当教练去那地方玩玩也可以嘛。”
金葵接了那张会员卡,卡上:“观湖俱乐部”几个凸镂的金字,确实凸显着富贵的气度。蒋先生扯开话题转向高纯,对高纯晋见父亲做了最后的提醒。
“高纯啊,咱们事先可得说好了,你父亲现在的身体非常不好,你见到他以后就不要再说刺激他的话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父亲即便有不是,也已经是历史了,历史就让它过去吧。做晚辈的,孝字为先,可以吗?”
高纯闷闷地点头,说:“我知道。”
公路边 白天
汽车向着机场的方向,开了很久很久。车上的闲谈中断之后,前座的蒋先生随即鼾声大作。正午时分,李师傅把车停在路边,说要到路边的餐馆去接开水,高纯和金葵也商量着下车打算买点吃的。蒋先生醒了一瞬,倦意未尽,高纯问他:“蒋先生您要下车喝点什么吗?”蒋先生表示:“有点困,我不下去了。”复又独自睡去。高纯和金葵进小餐馆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笼包子,朝路边的车子慢步走回。李师傅也拎着一只保温杯出了餐馆,跟着他们边走边唱,野腔无调的戏文压不住公路上载重卡车隆隆的呼啸,那威风凛凛的车轮声让路人无不小心避让,高纯和金葵都感觉到脚下的公路地震般的颤抖,卡车巨大的身影遮云蔽日,卷起路边浮面的飞沙走石,紧接着他们听到一声更大的巨响,随即看到从身后夹风而来的那辆载重卡车,直直地撞上了泊于路边的小小的富康。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有如白日做梦一样。在腾起的烟尘中备显渺小的富康轿车刹那变形,向路基一侧飞了出去。当烟尘刚刚散去的那刻,李师傅最先反应过来,步履歪斜地跑过去了。高纯和金葵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李师傅赖以生存的主要工具,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那个瞬间他们只能有一个共同的闪念── 即将改变他们人生命运的那个蒋先生,显然已和富康的残骸同归于尽!
蒋先生瘦小的身体被拖出富康车的残骸之前,他的死亡已毫无悬念。民警很快赶到了现场。蒋先生的遗体被装上车子运走,金葵不忍目睹,把脸藏进高纯怀中。
交警队 白天
惊魂未定的李师傅和高纯金葵一起,被带到了附近的交警大队,处理事故的善后事宜。
蒋先生的遗物都被摊在了交警队的办公桌上,撞碎的皮箱中,除了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具外,就是一本厚厚的书。金葵在封面上扫了一眼,似乎是关于国际法方面的一部译著。与死者身份相关的,还有钱包里的一张身份证和一张法学研究所的出入证,除此别无它物。
两位民警对这些遗物和证件做了逐样登记:“……蒋达成,男,身分证号是00303019451210……”
另一位民警在同一时间询问了高纯和金葵:“你们知道他在法学研究所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不知道。”金葵先于高纯回答,她看一眼高纯,又说:“他说他是研究所的教授。”
金葵的声音被隔壁的吼叫断续淹没,听得出那是李师傅与肇事司机的激烈争辩:“是你撞我车还是我撞你车呀?你那么大的家伙撞我这么小的家伙你说谁负责!你把人撞死了还要我负责!这肯定是你全责说到哪去也是明摆的!我这车刚买了不到两年,就让你毁了,也得你负责……”
交警队另一房间 白天
货车司机毕竟罪不容抵,声音自然弱了许多,但也并不任人宰割:“你停车怎么停在那个地方,那地方就不是停车的地方……”
李师傅:“我停哪里你也不可以撞!你撞了就要负全责!”
两人的争执很快被民警打断:“你们别在这里吵,你们到这边来,跟我来!”
随着门开门闭的响声,争吵渐行渐远。
小旅店 夜
那天晚上李师傅嗓子都哑了,几个小时的功夫,人一下苍老了许多。快半夜他们才离开交警大队,住进附近的一间旅馆,高纯和李师傅一夜长吁短叹。高纯始终不停地劝慰,他觉得:“那大货司机也不像能给交警塞钱的样子,人家交警也是依法处理,你违章停车肯定也有一定责任。大货车负责赔蒋先生,你负责赔你的车,也还算可以了吧。”
李师傅眼圈红红的:“我拿什么赔我的车,我没了车我吃什么,君君她妈的病还怎么治,君君要真考上了大学我能不让她上吗?你反正找到有钱的老爸了,不指望这辆车了,可离了车我们靠谁养活!”
高纯无以为答,这一夜他也无法入睡。蒋先生死了,没有了蒋先生,他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见到老爸。如果见不到老爸,又没了那辆富康,他以后又该干些什么……
交警队 白天
那两天高纯和金葵天天去交警队打探消息,交警队的值班民警已经颇不耐烦:“你们又问蒋达成的事吧?没消息!”
高纯已经有点灰心,全仗金葵执着追问:“还没联系上他家里人吗?还有他的单位,他死了他的单位难道也不管吗?”
民警正看一份材料,头都不抬地回答:“昨天我们和他单位通电话了,他们说蒋达成早就不在他们那里上班了,早就不算他们的人了。他的亲属好像都在国外,国内还有没有亲人他们也不清楚。”
在交警队另一个房间里李师傅还在和几个警察掰扯着他和大货司机彼此的责任:“把人撞死了让他赔,那我的车报废了他也得赔呀,他撞了我的车我没责任呀,民警同志他也得赔我呀……”
交警们对李师傅已经不仅仅是厌烦,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于厌恶,劝解的口气也变得如同呵斥,不再有一点同情和怜悯。
“赔你?让谁赔你呀!你违章停车造成车毁人亡,处理完他还得处理你呢!”
李师傅一脸泪水,已经憔悴得眉目失形。
交警队门外、公路上 白天
当高纯和金葵走出交警队的大门时,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他们之间已经建立的默契在那一刻告诉对方,他们应当离开这里,沿着这条省际公路,向着北京的方向继续前进。
高纯金葵乘坐的长途汽车一路飞驰。
北京 晚上
第二天傍晚,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乘坐的长途巴士到达了北京。北京比云朗繁华多了,宽阔的街上连贯着耀眼的霓虹。高纯和金葵换乘公交车往市中心走,彼此间忽然有了一份相依为命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