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士纵酒亦纵情(1)

魏晋风骨化沉香 作者:上官紫微


痴到无望才是狂

二十一岁英年早逝的唐代诗人王勃,天性狂傲不羁,正值少年意气风发之际,临江写下千古名作《滕王阁序》,自认为比"狂"的话,他已经天下无敌,甚至连孟尝、阮籍都不放在眼里,惊煞旁人。大概这就是几千年来狂士的通病,总以为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强的人。不过,别人或许对王勃的大言不惭略感不满,但如果换做是阮籍,即便他晚生几百年听到了王氏少年的狂言,恐怕也不会在意,因为他的心要远比王氏来得宽阔,他所为之心如刀绞的事情,也远比王勃来得深远。

阮籍喜好驾车四处游玩,因他天生嗜酒如命,时常酒后驾车,虽然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却经常驱车到一半时跳下车,伏地痛哭,不为别的,却是因为前方的路不好走,车已经过不去了。王勃为此而嘲笑他,"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如自己般青春年少,即便穷途末路也不必如此伤心。然而他又怎能体会阮籍的痛心呢?

时光匆匆,人生路途坎坷艰辛,独自一人驱车在这路上行走,左右是荆棘与猛兽,奔逃至前方却已无路可逃,这种绝望并不是王氏这样的年轻人所能体会的。倘若王氏多活几年,大概也不会有滕王阁前的豪言壮语。

阮籍的悲伤与无望,也许是当时大部分士人的心情。魏晋交替之际,魏王曹芳被司马氏所控,作为士大夫阶层的名士,要么跟着曹氏一同灭亡,要么跟司马氏合作。面对这两种选择,一些人采取了消极抵抗的方式。阮籍是当时非常有名的才士,曾少怀大志,奈何天下多变,真才实学者少之又少,一时间壮志难酬。尽管晋帝司马昭对他非常赏识,多次邀请阮籍入朝,但阮籍对司马氏的印象极差,几次耍酒疯躲过司马昭的招揽。在阮籍看来,这样做大概既能保住自己的气节,也能避免一死。然而同为名士、又是阮籍好友的嵇康却并不懂装糊涂,誓与司马氏相抗衡,最终沦落到死于非命的下场。

在权势的倾轧下,阮籍的内心远不及他的外表看来那样镇静自若。他的母亲死时,他本应忌酒忌荤,却去赴司马昭的宴席,下棋吃饭,喝得酩酊大醉。其实他并不是不痛苦,而是痛苦到一定程度心已僵硬麻木。很多人认为,阮籍的偶像是老庄,所以他效仿庄子对生死泰然。庄子在妻子死后,非但不悲伤,反而为他妻子脱离人世疾苦而感到高兴。不过阮籍并不高兴,否则也不会在下棋时迟疑,吃饭时只顾饮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因为愁得太重,伤得太深,阮籍几乎是在乱世当中写下咏怀诗最多的人。他一生作诗百余首,流传不过九十余首,《咏怀诗》就有八十二首,后人一直把这些诗作为考证阮籍一生经历的依据。的确如此,阮籍思卿、思家、思社稷的想法皆揉入这些诗中,压抑在心中的痛于诗中显然可见。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其一)

这首诗作同阮籍的所有诗一样,随感而作。千年来,心思颇重的人向来好咏怀,无论借物借景,只要不痛快,随手拈来一片叶子,看着它有半点枯黄也会痛哭流涕,赋诗一首。阮籍的悲伤虽是内敛,但却一点也不比那些多愁善感的人少一分细腻的心思,因此见到午夜苍凉,如何不悲而写诗呢。

诗首即言那时正是午夜,他躺卧很久都睡不着,便起身来到窗边对月抚琴。看着月光洒在床帷之上,斑影绰绰,清风徐来,掀起了他的衣襟。在这般清寂的夜晚,野外偶尔传来孤鸿鸣叫、倦鸟啼吟,阮籍突然为它们的凄鸣感到痛心。自己孤身在外徘徊也就罢了,鸟儿们也同样于空中徘徊,找不到自己的那片林子,原来,大家都是这样形只影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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