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情绪,有极大的牵引力,它能引出许多平日里忽略了情结,譬如怀才不遇的愁苦。此时的范云便被这两种情绪包围着,在寄望离别好友的同时,道出了心中的打算:"尔拂后车尘,我事东皋粟。"你此番以文学侍从的身份上路,无疑也算是一种仕途上的成功。枉我痴长你十几岁,却在沉浮不定的宦海里,始终未曾谋得一席之地。但愿在你离开之后,我能辞官归隐、躬耕陇亩,或者像阮籍那样耕作于东皋之阳,"以避当涂者之路";又或者像陶渊明那样,寻找一片隐秘之地,"临清流而赋诗"。
一首《饯谢文学离夜》如同在愁苦的烈酒中浸泡过一般,不快的情绪渗透到了诗文的每个角落,其中固然有怀才不遇的郁闷,有年至不惑的落寞,却也皆因离愁而起。与他少不更事之时所写的送别诗相比,沉重的气息已浓厚了许多。
如此还不够,离别仿佛下定决心要跟随范云一辈子似的,总是隔三差五地就来骚扰他一番。面对如此高频率的离别,有些人或许会麻木,但对情感极为细腻的诗人而言,每一次分别的出现,便意味着他们的情感之中,又增添了一份沉重与伤感。
写了无数送别名篇的范云明白这一点,他的挚友、同为"竟陵八友"的谢朓当然也明白,所以,才有这首《新亭渚别范零陵云》:
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
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
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
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
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
零陵(今湖南零陵县北)乃荆楚之地,自古以来即被视为蛮夷之乡。范云此次到如此荒远之地赴任,已与贬谪无异,向来仕途不顺的他此时难免心怀惆怅。身为朋友,谢朓的心境自然也很不平静,但他明白与其提醒范云所到之处是如何触目惊心,莫如给予一定的安慰。
于是,他以关于湖南的两个动人传说来作为这首送别诗的开头:"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相传,黄帝曾在洞庭演奏《咸池》之乐,娥皇、女英曾因追随舜不及而死于湘水。有些美丽传说的苍梧之野,四处弥漫着轻烟,悠悠的白云也异常飘然。天际的尽头,滚滚而来的江水汇集于此刻的新亭(今南京郊外)。
离别就在眼前,谢朓不得不从远处的"苍梧野",回到目之所及的"江汉流"。以有限的六句诗,尽叙对范云的离别之意。你已泛舟江上,却并不马上离去,脸上尽是犹豫不舍的神情;而我则只能在岸边停车驻马,怅然若失地看着你离开。此番一别,希望在零陵你能像晋人郑袤那样政绩显赫,我也能像司马相如一样得到帝王的赏识。然而,那些远大的理想与抱负都已随着滔滔江水逝去了,如今只剩下你我对望中的离别和无穷无尽的忧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