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喜欢看寺庙,不如带你去我的寺庙吧,看我一岁的儿子,怎么样?”Rainer在请链链吃了正宗的港式大餐之后说。汽车驶上郊外的高速公路,半个小时左右,城中心喧闹的摩托声响已经被远远地甩开,开进了他们的居住区,惊喜毫不吝啬地出现,难不成为了回报链链不停寻找的虔诚之心?
让我们把镜头拉回这个毫无准备就进入了的天堂般的庭院门外。因为汽车来的方向正对着穿过庭院就可以直接到达的西贡河河水,所以在开进大门之前,链链的眼睛被白金般闪烁在河面上的光芒洗得雪亮,仿佛来到的是一座海天之外的小岛,清凉的空气通过五脏六腑把人整个精神都刷洗了一遍。园丁跑来打开了大门,车子经过右面一个宽敞的淡蓝色的游泳池,就在各种长着椰果,或开粉红色小花的大树间停进了院落。Rainer刚刚说什么来着,“他的寺庙” (去掉字空),嗯,有点意思,链链琢磨着。
“Hi, 我的小宝贝,你好吗?” (去掉字空)Rainer迫不及待地跑进屋子,抱起他刚满一岁的小儿子,一通乱咬。这一栋里里外外全部木结构的房子在院子的左侧,夫妻俩的设计非常简单,横着宽木条的塔式屋顶、几件随意放置的木家具,水泥地面。倒是小宝贝Leo的房间更热闹些,里面放满了各种布艺的小动物,活像个森林公园。碰一下床头的小风铃,响起了轻轻的摇篮曲。
抱着Leo再来到院子里,链链和Rainer坐在正对着栏杆和河水的茶亭里,Rainer居然懂得泡中国的茶叶,他娴熟地帮链链倒了茶。桂抱着Leo去了旁边的另一个小亭子,亭子下面是个可以做SPA的宽厚的大沙发,上面有一整排厚软的棉垫,桂把他放在上面,逗他笑呢。
夕阳正无可置疑地一点点靠近,在河水上洒下金黄的光晕。晚风吹散了茶的清香,Rainer嘴角的微笑也染上了迷人的光彩。他很早就离开德国定居在了这里,父母不在了,这里成了他意料之外的家乡。很少再回德国了,他说,他在十三年前结识了身后那个忙着给孩子换尿布的越南女人,他们交往了六个月时间,他就把未来的生活全部交给了西贡。他问链链来这里的目的,她能想到的,只是关于杜拉斯电影里的西贡和湄公河,关于越战中的热带丛林,关于历史与遗忘,关于无可纠正的命运。他摇摇头,他说那部电影的英国导演正好是他的朋友,每次他们在西贡见面会谈这些陈年往事,“但是你别指望找到这些,这个城市发展得太疯狂了,过去的痕迹被抹得无影无踪。”Rainer的语气和孤单令链链感到忧伤。他有着对城市变迁的不忍,一个经历过倒塌和分裂的地方,都会传染这种不忍。眼前的河水沉默地流淌,仿佛要淹没一切提醒人们对过去的忘记比对现实的勇气来的(得)更容易。
陈英雄的电影都说过,西贡只有三季,而链链分明看见,另一季浓缩的时光,就在Rainer和桂田园般的院落里,长满芳香果树,伴着西贡河水和闪烁夕阳。游走过的城市楼群在她头脑中瞬间沦陷,她恍惚记起她从上海来,眩晕的高楼、城市抽象成了一个五音不全的曲目,喑哑着叹息。回过头看这里,却从容,而典章华丽。直到夕阳消失成夜晚一小撮角落里的灯火。
“链链,我们邀请了隔壁邻居来参加我们的晚餐,她是个中国人,刚搬来没多久的,你可以跟她聊聊天,特别是你打算去哪些地方参观,听听她的建议。”链链感激地笑了,这真是对热情的夫妻。门铃随之响起,园丁马上跑去开了们。
“链链,这位是斯蒂娜,你们认识一下。”
链链转过身伸出手去,她马上“啊”了一声,像触了电一样又缩了回来,“天啊,刘拉丁!!”
“……”刘拉丁也呆住了。
“怎么是你?”两个人同时睁大了眼睛说,然后她们扑上去,抱在一起,又啃又咬,都语无伦次。
刘拉丁头发高高盘起,穿着短摆的吊带裙,皮肤仍然色泽光鲜,快一年不见,她比以前巴黎那个疯丫头多了些成熟平和的女人味儿。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做梦吧?你怎么来了这里?你住下来了已经?不回中国了?”链链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才好。
“对,我住这里快三个月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刘拉丁,你不是要留在巴黎结婚吗?这哪儿跟哪儿啊?”
“链链,其实我有些事情一直没告诉过你。”刘拉丁虽然神色黯然,但眼光很坚定。她把链链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记得我那男朋友吧,你知道他为什么住郊区,而且家里为什么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吗?根本不是节省费用的问题。那点儿费用谁都交得起啊,因为,因为他本来是做偷渡生意的,怕警察局来查。”
“什么?他是蛇头啊?”
“是啊。他已经做了有几年了,生意一直都很不错,就是把那些中国来的偷渡客搞过来,再帮他们在这里申请难民庇护或者买个临时护照之类的。”
“我说你们怎么不用工作呢,成天睡大觉。”
“但前些天,法国政府不是又有新变化吗?他们开始严查外来移民,他就不小心被抓到了。”刘拉丁目光很遥远地看着河水方向。
“后来他想办法给了我一笔钱,卖那家店的时候剩下的钱。让我也赶快离开巴黎,省得受牵连,因为我的确帮过他一些忙。他还有个很好的朋友,从小在法国一起长大的,是个越南人。我说不想回国,他就把这个越南朋友介绍给我,现在这套房子就是那个越南人借给我住的。反正他自己常住巴黎,这个房子平时也空着。”刘拉丁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真的,巴黎不敢去,回国我也没有勇气,所有的回忆都是支离破碎的。这个地方我来的第一天就觉得还很投缘,就先住下来了。我想,我会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