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告诉你爸爸妈妈了吗?他们同意了吗?”
“没有,他们还以为我在巴黎。每次打电话给他们,我都用不显示号码的电话卡。”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打算怎么办啊?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我还不知道。总之结婚我是不想了。我记得那次在你家吃晚饭的时候,你房东说过一句话,挺有道理的。她说我们从出生时候开始,就都是拿着各自的命运图谱去寻找自己唯一的道路。真的,我现在发现了,我那会儿急着嫁个有钱人,每天想着留在巴黎享受荣华富贵,这些都是争取不来的,可能我的图谱上根本没有这个设计,或者就算有,也还没到时候,我怎么能勉强得来呢?”
刘拉丁轻轻叹了口气:“我手里现在还有些钱,我打算了解一下旁边的情况,看能不能找些机会做点生意。等我有办法让自己独立起来再说吧。”
一顿晚餐,吃得链链的心空荡荡的。
吃完了饭,链链去参观了刘拉丁的家。院子的大小跟Rainer夫妇家的很像,应该这一整片沿西贡河的地段都是外国人统一开发的别墅区。刘拉丁的院子里却没有什么灯光,她还没来得及布置偌大的一处房舍,只有她的客厅和睡房开了灯,放了些简单家具。一只小狗安静的(地)趴在床脚下,孤单地眨着眼睛。
这么大的院落,对于一个远道而来的单身女人来说,实在是太空旷了些。
第二天,刘拉丁陪着链链(加入)在Sinh Café搭上了巴士,去往附近一个叫“藩切”的海滩。
中午,她们到了沙滩旅馆站,从大巴车上跳下来,热气马上将人团团围住。哦,其实不光是热气,还有高大嫩绿的椰林和白得刺眼的正午阳光,眼前是无可抗拒的一片眩晕的白色,似乎它要在一瞬间抹掉链链头脑中对于出发城市的所有浅薄记忆,以至回家的路上涨起了滔天洪水。眼前的一条长街上,分布着一座座童话般舒适讲究的度假房屋,绿树、草编的蓬顶、颜色鲜艳的砖石小房子,大片单纯的绿,(删除)和大片单纯的白,没有任何杂质,偶尔经过的零星的行人让人恍惚遇到了“桃花源街坊”,仿佛他们只是神仙般简单的存在,在强烈炫目的白光里,人没有了判断善恶的神经。
她们谢绝了一个英语流利的摩托车夫的导游生意,他开朗地大声笑着塞过一张名片:你们在这里的几天随时可以找我。沿着美妙的椰树园林的小路走上一个短小的斜坡,就来到了“沙滩旅馆”登记处。Sebastien,那个Sinh Café里裹着纱布的法国人正一只胳膊拄在接待台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他和链链马上互相认出了对方,“这里是天堂吗?”链链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简直是不由自主地,但完全出自真心的发问。他隐藏着得意挑了一下眉毛:“不完全是,但我们在这里感觉真的不错。”
他引领两人从蜿蜒的石子路经过一个晒得发烫的游泳池来到预定的一号房。房门口有个盛满净水的瓦罐,两把竹椅,门前一条几十米长直通入大海的小路铺着小巧的卵石,远处树影妖娆、海水的音乐和隐藏的风声横躺在陆地尽头安详的表情里,在咸味的水蓝色、在房间里仍听得真切的拍浪声中,链链几天以来第一次闻到了孤单。
“这个区域是两年前才开发出来的,投资商是些美国人、德国、法国人,名气不如芽庄海滩那么大,但他的发展实在太快了。”Sebastien谈起生意就滔滔不绝,他说这一条海岸线基本上已经被开发商占领,顺着他手指看过去,也的确看到远处新的施工正进行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笔,先勾了个粗糙的地图,然后在离藩切不远的位置划(画)了个圈,你看,我也打算投资在前面这处海岸呢,中间这段不好,风速太强,成了凹进去的峡谷,不利于船只运输。
当天晚上,之前入住的一个旅游团的人正好撤离了这家旅馆。整个村子空了。傍晚房门外面横尸无数的一种大飞虫,夜里竟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地睡在链链眼前的蚊帐上方。她蹑手蹑脚地想把它抖落,但却是徒劳,它像被胶布粘住了一样纹丝不动,她很怕它一旦被触怒会马上张开巨大的翅膀乱飞乱撞的样子,就暂时妥协与它和平同居,同时睡在两人房间里的,还有屋顶墙角上两三只身手敏捷的壁虎。
夜里十一点,海水一浪接一浪地袭岸,鼓荡的声音胁迫着心跳的节奏与之同步,最终把人扰得清醒。于是链链拉着刘拉丁出门,沿着有昏黄灯光的小径到海边走走,潮湿的天堂夏夜的气息,只有草坪上的喷水龙头摇晃着弧线,撒落颗颗清凉的水珠,临海唯一的一间小巧的木头酒吧里亮着点点的黄色灯火,有两个侍者倚在桌边闲聊,迎着海风,无忧无虑地等待午夜打烊的时刻,其实不必等,旅馆客人今晚就剩了她们两个。海水像一个遥远地带埋藏的偈语,送走客人的这夜,它的喘息更妩媚磅礴,看惯了人来人去、太阳朝起夕落,它唯一能做的,是帮那些到了岸又注定离岸的人,掐算一下回去的风向。在这陆地尽头的海滩坐下,没有陪伴,剩下链链、剩下刘拉丁、剩下季节,面对漫长寂静的大水横流,坚持地醒着。
她们沉默地躺在沙滩上,链链毫无防备的(地)想起了几年不见的C,她眼前闪过一个画面:C驾驶着自己的“自由号”帆船,正迎着风,从地中海的晚霞里向她们靠近,头发飞舞在碧蓝无垠的水面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