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我打电话请郭郭吃饭,郭郭说她下午要去看一个展览,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好啊,看完展览再吃饭。我们约了在官园见面一起坐车去。
郭郭是个巨能说的女孩,精力旺盛,对一切事充满兴趣,我们见面不到半个小时,我便对她这几年的生活以及感情经历了如指掌。她问我是否经常看美术展览?我就跟她说我从小就对美术深怀兴趣,小学画的水墨熊猫得奖就别提了,上中学的时候跟一个美院的学生学素描,铅笔擦在粗糙白纸上的感觉让人愉快,一笔接一笔,连声音都十分悦耳。我不是个耐心的人,但画画的时候却心静如水,不厌其烦。那个美院的学生认为我画得不错,可也看不出什么不能埋没的才能,画了两年也就算了。后来唯一一次重拾这个乐趣,是和一个画画的男孩恋爱以后。我们曾经一起背了画箱去野外写生,我在他旁边支了个画框,有模有样地画着,引来不少过路的农民围观。从和那个男孩分手,我对美术的兴趣就只剩下看展览了。
我的谈话能力完全因对手而定,有了郭郭自然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热闹,郭郭说到陈天,总的意思是觉得他不错,很有趣。
我们拿着请柬,边走边聊,颇费了些周折才找到位于东单附近的XX胡同23号,可那儿怎么看都是个大杂院,不知道展览在何处,门口也没有任何指示。我们在门口犹豫的时候,只见几个长头发大胡子的人朝这边走来,我知道对了,只要跟着他们就行,果然,他们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三拐两拐地来到一个门前,不用说了,门口还站着好几个跟他们类似的人,原来是个私人画展。
进了门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房子倒是般般,但收拾得很有味道,花草门廊,错落有致,院子中间挂着七八个鸟笼,这些鸟笼可非同一般,上面长满了白色的胶皮奶嘴,密密麻麻,又是怪异又是好看。满院子的艺术青年和艺术中年就在这些奶嘴下面走来走去,交谈寒喧。
在这种场合,没有比干站着更惨的了,展览十分钟就看完了,剩下的时间大家就拼命和别人交谈,显出和所有人都很熟的样子。我和郭郭也加入了奶嘴下晒太阳的行列,跟着大家点头寒喧。
“阿波罗?赵。”我从名片上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大脑袋的阿波罗,他除了脸盘子大,头发向外发射般地竖着这两点之外,看不出他和太阳神的关系。
“那边那位是我夫人。”他指着远处一个披着黑色披肩的女子。
“您夫人不会叫维纳斯吧。”
“你们认识?”
“还没这个荣幸。”
阿波罗?赵又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维纳斯?孙”――居然言中。
“你们一家把美、艺术、爱情全占了,别人还混什么呢?”我逗他。
阿波罗赵腼腆地笑了:“没什么,没什么。”
他这么坦然倒显得我小气了,爱眉这时进了院子。
“爱眉,爱眉!”我招呼她,把她介绍给郭郭,两人马上聊了起来。爱眉的父母都是画画的,都画国画。爱眉出于对家里堆得到处都是的笔墨纸砚的反抗,除国画之外的所有美术门类都感兴趣。
每次到这种场合我都会赞叹爱眉的社交才能,她跟谁都有的说,跟谁都说得来,而且全都轻松自如,我就僵硬多了,不是滔滔不绝,就是一言不发。
“当然了,我是双子座。”爱眉说。
“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去乡下种菜了。”
“嗯,我需要活人。”
“活人,说得真恐怖,你不会吃他们吧。”
爱眉好脾气地笑:“我对人有无限的兴趣。”
郭郭是爱说话,爱眉是爱交谈,这两者之间有些差别。
我们都认识的一个画家郑良神气地带着个外国女人向我们走了过来,他面色黝黑,脑后有辫,说话大舌头,颇有活动能力。
“这是卡色琳,美国使馆文化处的。”
我们都向那个瘦小的黄毛女人点头。
“这是陶然,这是爱眉,她们是搞文学的,批评家。”
“我可不是。”我一点亏都不肯吃。
“今天有你的东西吗?”爱眉问。
“有啊,你们还没看呢?靠墙那七八副都是我的作品。”
我侧过头,墙边的确树着七八副大画,它们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以致被我忽略了。
“你画的是什么?它们看起来像是――葫芦。”我指着画布上的一个个连环的圆圈问。
“你挺有艺术感觉的嘛。”
“不敢当。”
“――就是葫芦。”
“果然。你为什么画这么多葫芦?”我用手画着圆圈。
“这是我的新画风,葫芦代表中国哲学思想,体现了中国那种形而上的,飘的东西,是一种八卦,八卦风格。葫芦蕴涵了很深的哲学意义,它的弧形两个象征连在一起,这种连法代表的哲学,我们应该学习这种连法儿……”
我很难告诉你郑良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凭我的复述,这些话好像有了点逻辑关系,但是我敢保证,他说的时候绝对没有。
郑良的阐述被一场行为艺术打断了。大家把一满脸粗糙、年龄不清的男人围在中间,他下身赤裸,软塌塌的生殖器上拴了一跟绳,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只小鸟,那可怜的小鸟肯定是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上下左右飞窜,带着那裹着包皮的黑东西来回乱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