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那是要命的事儿,我已经太老了,不适合制造丑闻了。”
以前他肯定会把这种话当成一句玩笑来说,但现在他愁眉苦脸,把这当成了一句正经话,我为他的神情,而不是他的话难受。
“这就是你不能成为更杰出的作家的原因。”
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我决定不理他继续说:“赛林格八十岁了,还在不懈地制造丑闻呢,你应该有生命不熄丑闻不止的精神,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能为此感到羞耻。模棱两可,面面俱到只能伤害你,消耗你的才能!”
“你是个小疯子。”他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不是。”我泄气地说,“我比你更害怕丑闻,我太希望得体了,得体就不可能杰出,这是我的问题。”
“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脸上再找不到我热爱的那种神情。
我们沉默地吃着东西,我惊讶地发现,我为他感到难过,竟然甚于为自己的难过。
“我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你。”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后拿开了。
“一张失去勇气的脸真丑。“――我在那天的记事簿上写下这句话。
我认为自己也十分可笑,责备一个具有现实感的人胆怯,缺乏制造丑闻的勇气,又希望另一个不懈制造丑闻的人成熟稳重起来。向不可能的人要求不可能的东西,却不去享用可能的人提供的可能的东西。一个以悖论为基础的人生,怎么能不可笑呢?
完美的爱人。他几乎具备了我要的一切,只缺少接受毁灭的激情,谁能有这样的激情?
那些软弱的男人,对世界无能为力的男人,他们孤芳自赏,洁身自好,想独自开放,你可能对他们深怀好感,却产生不了激情,他们太弱了,而弱便会轻易地屈从于更强的意志,有了这种屈从,撞击的时候便不会有绚烂的花朵开放。而那些强有力的人,他们又常常缺少爱的神经,他们的心为别的东西跳动澎湃。我的完美的爱人有着最脆弱和最强悍的心,没有脆弱,情感会粗糙无趣,而没有强悍,脆弱只是惹人厌烦的孩子把戏。
“真渴望被精美地爱。”我发出和顾诚临死前一样的哀求。
“你是一个爱情鉴赏家,不是情种。”徐晨这么说我。
如果情种是生冷不忌的食客,什么都称赞好吃,那么我的确不是,我无法像徐晨那样,对随便一点什么可爱的品质都动心,是出于傲慢吧,我知道傲慢在上帝的戒条里是足以下地狱的罪恶,可没有这一点傲慢我们怎样去对抗这个卑贱乏味的人生?
必须承认,在我试图分辨自己的情感,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发现我和徐晨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不同之处只在于我没有制造幻觉的天赋不能为自己臆造一个爱人,也不能像收集邮票一般收集美感。但我要求的难道不是和他相同的东西吗?不都是一个现实的奇迹的吗?为什么我们彼此之间永不能相容?我想起阿捷赫公主的格言集――“两个‘是’之间的差别也许大于‘是’与‘非’之间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