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摇摇头,尽力随着玛吉阿米的思绪去遐想。那时的他还很小,手戴阿妈从寺庙里求来的佛珠,背着众人偷偷打开后院通往竹林的小门溜了出去。他一直对竹林后那片森林充满遐想与神往,所以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那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
这时,身着一袭白衣的美丽少女陡然就出现在他眼前。她瞪大眼睛好奇地凝望着他问:“你是谁家的孩子,知道这里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随便出入的吗?”
“什么?”他挺起胸脯高昂着头颅,“我是头人家的班觉少爷,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是我家的领地,难道还我还没有资格在这里出没?”
“你是头人家的班觉少爷?”
“难道不是吗?”他满面骄傲地盯着她,“我说你,无缘无故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你管得着吗?大路通天,我愿意去哪就去哪!”她瞟着他哼着说,“喂,你真是头人家的班觉少爷?”
他点着头:“你现在走的路是我家的领地,我可以不让你从这条道上过去的。”
“你?”她噗嗤笑出声来,“就凭你?你知道我在这里住多久了吗?”
“住多久?”他不无蔑视地瞟着她,“看你也不过和我年纪仿佛,就算我让你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也只不过是几十年的光阴罢了。”
“几十年?”她呵呵笑着,“你知道我娘在这里住多久了吗?算了,不跟你说了,说出来得吓死你。”
“吓死我?”他对她生出了兴致,歪着脖子仔细端详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放肆地盯着他笑着,“我叫雪衣啊。”
“雪衣?”他玩味着她的名字,“真是个好名字,是你阿妈替你起的吗?”
她摇摇头:“你真是个孩子,一开口就没完没了问个不停。”边说边伸手指着身后的果林,“我就住在果林后边的深山里,那里有很多你们平时见不到的果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摘了尝尝?”
“我……”他犹豫着,“你真的住在果林后边的深山里?”
“我骗你做什么?”她拉着他的手嫣然笑着,“你跟我走不就知道了?那里的果子又香又甜,保管你吃了打嘴不丢。”
他跟着她穿过果林,一直走到浓荫遍地的深山里。深山里有瀑布,有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有冬虫夏草,有松鼠,有兔子,他和她玩得乐不可支,直到夕阳西下,仍然不愿离去。
“我这里好不好?”她满眼含春地望着他。
“好!”
“那你以后还会来陪我玩吗?”
“当然!”他郑重地点着头。
“那好,我们拉钩。”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在他眼前一晃。
“拉钩?”他不解地盯着她。
“是啊。这是汉人孩子们游戏的规则。拉了钩你说的话就不许反悔了。一旦反悔,你的手指就会烂掉。”她扑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你不敢了?”
“谁说我不敢了?”他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右手的食指,递到她手边。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他忽然觉得她好美好美,抬起他天真的眼,挺起胸脯望着她说:“雪衣,等我长大了就来把你娶回家当媳妇。”
“什么?”
“我说等我长大了要娶你回家当媳妇。”
她咯咯笑着:“小傻瓜,等你长大后,早就把我给忘光了。”
“不,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来娶你的。”他倔强地望着她说。
她笑得更加肆意灿烂,但眉头马上又皱了起来。
“班觉少爷!班觉少爷!”远处传来阵阵焦急的呼喊声。
“有人来找你了。”她瞟着他,不无失望地轻轻咬着他的耳朵说。
“那是给我们家放羊的农奴。”
“那你回家去吧,我也得走了。”她抬头望着西下的夕阳叹口气说。
“雪衣”,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有一天,等你想我了,我就会再来的。”
“我每天都会想你的。”他懵懂地望着她。
“小傻瓜,你每天要做的事有那么多,还要在窗下苦读,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整天都想着我?”她伸手点点他的脑袋,“好了,快回去吧,要不你阿爸阿妈就要担心你了。”
“嗯。”他点着头转过身朝找他的农奴发出声音的那条小径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望着她,依依不舍地问,“你真的会来看我吗?”
“会的。”她认真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想你了呢?”
“我自然会有我的办法的。”她笑着转过身,慢慢消失在他的眼里。
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班觉少爷才极不情愿地跟着农奴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头人阿爸坐在高大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碗浓茶,对着茶碗悠悠地吹着气,显得高大而威严。一抬头瞥见班觉少爷回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地指着他咆哮着问:“孽障,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一个人出去,你是把阿爸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还是怎的?”
“我……”他瞟着站在阿爸身后的阿妈,支支吾吾地说着,“孩儿在家里呆着实在闷得慌,所以就跑出去散心了。”
“散心?你跑哪散心去了?你一人跑到外边快活去了,知道我跟你阿妈在家里有多着急,多紧张你吗?”头人瞪着他问,“快说,你到底又跑哪胡闹去了?”
“我去竹林后的森林里玩了。”
“竹林后的森林?”阿妈的脸从阿爸的肩头探了过来,苍白而惊恐。“你去那儿做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一个人绝对不能去那儿的嘛!”
“我就是去玩玩嘛!”
“玩?”头人瞪大眼睛盯着他,“你难道不知道……好了,现在告诉阿爸,你在森林都看见了什么?要说实话,多一句不行,少一句也不行!”
“我?”他眼前陡地映现出雪衣曼妙的身影和出色的姿容,“我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雪衣。”
“什么?白衣服的女孩子?”
“嗯。”
“什么白衣服的女孩子?”阿妈紧张地盯着他,“我怎么从没听说这附近有什么叫雪衣的女孩子,你是不是听错了,还是?”阿妈好像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连忙转过身望着头人不无恐惧地说,“难道是……”
“是什么?”头人不耐烦地瞪了妻子一眼。“你就听他胡说,我们这里哪来的什么白衣服的女孩子?那片森林里根本就没有一户人家,而且要没我的允许,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进到那里去的!”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怀疑……”
头人听妻子这么一说,眉头立即蹙了起来,他瞟了瞟班觉少爷,又瞟了瞟妻子:“你是说……那个传说……”
阿妈重重点点头:“怕就怕……自打我们的禁令颁布之后,就再也没人进过那片山林,那对巫女也已经很多年没害过人了,听说只要是碰上她们的男人,就会被她们下蛊,从来没有活着走出来的,难道我们的儿子碰上的白衣女孩子就是……”
“什么巫女不巫女的啊?”他瞪大天真的眼睛觑着一脸惊恐的父母说,“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我还从没见过像她那么好看的姑娘呢!”
“你给我闭嘴!”头人睨着他大吼了一声,“再胡说我就把你关起来!”
“我没有胡说,等我长大了还要娶她回来做老婆呢!”他撅着嘴赌气说。
“什么?”头人勃然大怒,愤愤地摔碎了手中的杯子,双手已经因为惊恐而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来人哪,快把班觉少爷带到后院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阿爸!”
“不要叫我!”头人指着他大声骂着,“看看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看看你都在这里胡混成什么样子了?!”
仆役们听到叫声,拉起小少爷就往后院去了。阿妈失魂落魄地盯着头人:“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听说那对巫女恨透了男人,只要是她们碰上的男人就不会有好下场的,要是班觉遇上的真是她们,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啊!哎呀,班觉可是我们的宝贝儿子,你得赶紧想个办法救救他才行啊!”
“我这不是在想吗?”头人仰起头深深叹口气,突地一挥手大喝一声,“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
“怎么办?”
“把他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送走?”
“这是唯一的救他的方法了。”
阿妈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伸起手抹着眼泪。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后来小少爷就被强行拽上了马车,被送到远方读书去了。马车上,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泪流满面,挣扎着对着山林深处大声哭喊着:“雪衣!雪衣,你在哪?雪衣,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那夜,月凉似水,寂静的山林里,一袭白衣的雪衣紧锁着眉头守在高高的坡上,望着载着班觉少爷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那辘辘的车轮辗着潮湿的山道消失在月亮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