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为我打开了广泛的市场,赢得了众多的读者,我底气足起来,写第二部长篇时,不用考虑出版和销售因素,不用硬编故事,玩文字游戏,追求所谓的可读性,只须扎扎实实把生活写好,拿出真货,一定有大收获。我于是选择了智慧。选择智慧就是选择生活。生活就在身边,不用假想,不用设计,信手拈来便是。我在财政局工作,财政局就有写不尽的生活。财政局主要通过预算处这个平台,代表政府管理预算资金,是利益的集散地,各种关系纵横交织,盘根错节。我决定写直接管钱用钱的预算处长。钱是死钱,人是活人。人管钱,能把钱管活;钱管人,能把人管死。钱可来权,权亦可生钱。钱就是权,权就是钱,二者紧紧相连,密不可分。我没有太多考虑,几乎连构思过程都已省掉,只是将生活里的预算处长照搬到作品里,一口气写出四十多万字的《位置》。完全源自生活的《位置》让我获得写作的莫大快乐,也让读者爱不释手,觉得比《官运》更深刻更文学,认为是我的代表作,誉为二十一世纪中国第一机关小说。
《官运》和《位置》写的是官场和机关强势人物,可不争的事实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强势人物总是极少数,大多数还是些平常人,是芸芸众生。我不能太势利眼,老两眼盯住那些显赫人物。我选择了悲悯,转移视线,开始关注机关里的弱势群体。我写出长篇小说《心腹》,主人公是单位司机,为转干提拔,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达到目的,同时也付出惨重代价。接着又以二线领导的人生轨迹为主线,写出另一部长篇小说《待遇》。小说不再以谋权和用权为主要叙述角度,重在叙写权力旁落后的人生况味,叙写离开权力场的官员怎样脱掉面具,卸下浓妆,恢复本来面目,回归自我。之后我转换角色定位,从官场延伸到草根阶层,写出了《领导意图》。小说从一个事业单位的改制入手,再现了弱势群体与强势官商之间的矛盾冲突,凸显出当代社会草根阶层的生存困境。重点展现了多股力量的对峙和抗衡:民与官,小与大,弱与强,贫与富。对峙和抗衡的结果不言而喻,弱不可胜强,小不可胜大。读者认为《领导意图》是我最深刻的小说,最具悲悯情怀。
不知不觉间我已写出四百多万字作品,写过故乡,写过强势人物,也写过弱势群体,可蓦然回首,我发现还没写过我自己。我要为自己写一部作品。我选择了觉悟。我设计了一个人物,叫做乔不群。他和我一样,也是由学入仕的知识分子官员。旧时读书人入仕,无非通过买卖来实现。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卖。卖不成就买,掏钱出来,捐个一官半职干干。读书人却耻言买卖,说自己是什么道义的化身,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物资匮乏时代好办,“食”本来就少,谋也只谋得那么多,只要掉头谋道,将道谋到手,自然不愁无食。待到物质文明高度发达时,睁眼就是花花世界,还满脑是道,恐怕没几人能做到。尤其是人在官场,一朝权到手,什么票子车子,房子妹子,不请自来,门板都挡不住,要你视而不见,天天埋首于道,也不现实。人都是欲望之躯,除了诱惑,什么都能抗拒。是主宰欲望,驾驭欲望,做欲望主人,还是被欲望牵着鼻子走,做欲望奴隶?人入官场,是没法回避的。乔不群及时觉悟,欲望面前还能坚守底线,把握住行为的适当性,有所为,有所不为,成功抗拒住诱惑,获得人生成功。与乔不群相对应的蔡润身等官员,诱惑面前无法自持,成为欲望的奴隶,玩权玩钱玩色玩过了头,最后把自己也玩了进去,害人又害己。与乔不群和蔡润身一样,我也身处欲望世界,动笔书写欲望,自然能写成大书,几年下来收获了这部洋洋百万字的三卷本《仕途》。作品出版后广受欢迎,年内销售二十多万册,荣登2009年度优秀畅销书排行榜。读者觉得这部大书不仅内容丰富,幽默好读,人物塑造也真实可信,问乔不群是不是生活中我本人。我说我确实是把《仕途》当做自传来写的,可并非乔不群之所作所为,我本人都经历过,我只不过从我出发,将乔不群当成我自己,在他面对种种诱惑时,以己度人,将心比心,终于成就了这个真实可感不可多得的文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