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瓦罐从里面碎开,里面都是它自己的碎片。还没看到任何东西之前,萨尔曼就先看到了这个烧制过的瓦罐里面有两个手指印。指印非常细小,在陶罐里向上快到瓶口的地方,已经被烟熏黑了。他弯下腰去看那一对指痕。陶罐里面充满了腐烂动物的臭气,浓重得让人无法忍受。他退了几步,干呕了一两次,用手擦了擦嘴,然后用阿拉伯语诅咒了几句。“伊拉姆这只狗,这哪里是礼物,闻起来就像是瘟疫坑里面的屎。”
“腐烂的味道,”丹尼尔拿起了那把切肉刀。“没别的了。”他看着黑色的刀刃,轻轻把破碎的瓦罐推成两半。
“我们应该把它烧了。”
丹尼尔的声音很温和,呼吸浅而短。“如果你谨慎小心点儿的话,就不会把桌子劈成两半。”
“闭嘴。”
“你应该读一读那上面的铭文,可能写的是‘给所有犹太兄弟的瘟疫’,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
“我让你闭嘴。”水罐在厨房窗户下面,萨尔曼走过去,用水淋在自己的手上和嘴上,用手揉着脖子后面。他很急躁,正在想是不是会有沙尘暴来。阳光穿过窗户,在他的皮肤上映出了图案。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想他们从来都没允许迈赫梅回去过,我一走沼泽阿拉伯人就把他杀了。现在那些杂种想来杀我们,这是他们的报复。”在他旁边高高的陶罐里有芦荟,长了很久了,长得也太大了。拉结把它放在屋里是为了用芦荟的汁液涂抹她做饭时烫伤的地方。作为回报,她给这株多汁的植物浇剩下的水、血、鱼和骨头,没浪费任何东西。但它根本不需要太多照顾。这株植物戳到了萨尔曼的腿上,他生气地一掌把它们打到一边,就像对一只狗一样。
丹尼尔不理他。在陶罐的口和底座之间有一块碎石,包着它的东西已经腐烂了,是丝绸、棉布,还有毛皮。他一碰那几层布,皮革就散开了。一把宝石在中间聚集在一起,就像鸟巢里的蛋。
总共有半打,全都具有光滑的表面和完美的弧线。对丹尼尔来说,这些宝石是经过加工的。他对宝石知道得很少。他看到有一颗已经碎了,如果不是刚才被萨尔曼砍碎的,就是这些宝石挤在一起碰碎的。碎片和碎颗粒闪着光,绿得就像是酸橙里面的籽。
“过来看这个,萨尔曼。”
“你去看它吧,我希望你的眼珠子掉出来。”
光线在这些石头里面反射着,红的像豆酱,青的像肉。在曲面和平面上铭刻着一些字迹,是精美的阿拉伯书法。丹尼尔放下切肉刀,拿起最大的那一颗宝石,有他掌上从大拇指关节一直到手腕的静脉和筋腱那里的肌肉那么大。宝石的表面还有丝绸的碎片,丹尼尔把它擦干净。
它是紫色的,具有透明度,还带有古老的冰块的凹痕。一面比另一面平一点,在那个平面上写了一行字。他把这枚刻了字的石头对着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上面的字体华丽,像密码一样难以辨认。
“萨尔曼。”
“干什么?”他已经开始用浮石摩擦自己的手掌。丹尼尔没有回答,他就抬起头,发出一阵咆哮的笑声,然后放下浮石走到桌子前面,甩干了手上的水。腐烂的臭气已经散了。现在桌子上只剩下那些东西,还有矿石干净的味道。丹尼尔把那颗巨大的宝石拿到亮处。“罐里面还有呢。这个叫什么?”
萨尔曼接过宝石在手里掂着分量,僵硬的笑容变成了惊讶。“紫水晶。”
“它值钱吗?”
“我需要到更亮点的地方看看。”
丹尼尔走到窗前,打开了柳条编的百叶窗板。从外面传来山羊身上带的铃铛声,还有蝉鸣。这是一个干燥炎热的夏天,他能呼吸到沙漠的味道,脸上能感觉到午后的阳光。
他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让他知道拉结很快就会回来了。他在想她会怎么看待这些礼物,这一罐宝石。他转身走回到桌子跟前,站在萨尔曼的身边。兄弟俩一起向上凝视着。
“看起来像个护身符宝石。”
“可能。”
“伊拉姆没有撒谎。”
“你应该看看其他那些。”
萨尔曼还在手里转动着这块紫水晶,估计着它颜色的深度。这颗宝石丝毫没有裂纹。他看完就把宝石放下,放得很快但很小心。没说一句话,他又拿起其他的宝石,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他后退了一步。
“怎么?”丹尼尔看着他的弟弟。
萨尔曼耸耸肩,把手指戳进那颗已经碎了的宝石的绿色颗粒中。“这是一颗祖母绿,我想我把它弄碎了,我真该死。现在它还值一点钱。透明度多好啊,看见没有?它不是埃及的。”
“那它会是从哪来的?”
“也许是印度……这颗看起来像是蓝宝石。我不太有把握。”他又拿起一颗护身符宝石,一英寸的蓝石板,光线沿着它的表面滑动着。
“你不知道?”
萨尔曼转向他。“我怎么能知道像这样的一颗蓝宝石呢?”他用双手把宝石放下。“我做的是廉价宝石的生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又拿起另一颗护身符宝石。这是个透明的晶体,又大又圆像颗人的牙齿。丹尼尔看到他的弟弟又开始微笑了。他的脸还是湿的,但脸上没有水,从头巾到脖子都沁满了油珠一样的汗水。
“这颗是什么?”
萨尔曼的手抖了一下。他的手指轻柔地握住宝石。“这些吗?这些是我们离开这里的路。”
“离开哪儿?”
萨尔曼看着他的哥哥。丹尼尔驼着背,脸上一幅严肃而又愚蠢的表情。他笑起来。“这里,这座房子,这个城。还有哪里?一下雨就满是屎尿的街道,发了霉的大米,几个星期没有肉吃。洪水,丹尼尔,还有河流。我们没必要像周围的每个人一样死于霍乱。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去任何地方。”
他露出了一个很有感染力的微笑。丹尼尔发现自己也笑了起来。他想象着那个瓦罐被打破,里面出来一种让巴格达老城的每个人都微笑的传染病。他摇摇头。“萨尔曼,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在这儿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