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马上就清醒了,感觉到自己无意中听到了做爱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正常思考就感觉到眼睛和耳朵在黑暗中开始工作了,心跳让血液也沸腾起来。那叫声又传来了,这一次我肯定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美妙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而我不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被固定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在静静地听着。
我坐起来,嗅觉都变得灵敏了。格罗特的房子里满是石灰石的味道,就像是地下的教堂。除了这种味道以外,还有防腐剂以及盐、樟脑、松节油的味道。在这些味道以外,还有时间和流失的东西的酸味。
要是在一间便宜的旅店里,这不算什么,不就是做爱的声音吗。在那种地方,我知道我可能会听到这种声音。但在格罗特这栋房子隐秘的静寂中,这声音似乎有点不匹配。有一会儿,我想象着那个老太太和巨人哈森在一起媾合的姿势,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象。我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那声音越久就越有意思。
然而就连笑话都是古老的了。我听到的变成了一种简单的身体运动的节奏,用力呼吸的声音,肌肉在肌肉上运动的声音,单调得就像是一阵咳嗽。我拉起床单,赤裸着站在凉爽的黑暗中,倾听着,但很难判断出这声音的方向。在我周围是些模糊的轮廓,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带香味儿的雪松木衣箱。
我拿起椅子,把它倒过来,用椅子腿去敲天花板,用力敲了三下。那声音消失了。如果可以请求原谅,我可能会那么做,但是我不能。用椅子的交流就到此为止了。
我把椅子放回去,坐在书桌旁边,把灯打开。我的手表就放在那儿,还有我的笔记本。那是一块托利和哈维的优质笔记本,黑色的,书页上有黄褐色的斑点,是金属环装订的。笔记本已经用得合不上了,好像里面的字因为自身的压力要冒出来似的。在我的包里还有九本一模一样的捆扎在一起,有一本还是空白的。这些笔记本记录着这五年以来我都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它们也让我知道我要去哪里。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我像以往一样一个人。我从包里拿出来一支笔开始写日记。当我觉得太累,什么都不想做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阳光晒热了我的头发和臂弯。我睁开眼睛,看见压在我胳膊下面的笔记本,黑色硬皮封面上被我睡着时流的口水弄脏了。我把它擦干净,把椅子放好,然后把头发梳到后面,揉了揉肩膀。
从院子那边照过来的阳光铺满了整个屋子。我被阳光照得很困乏,就像个困倦急躁的小女孩。为了让自己醒过来,我拿着工作需要的东西走出房间。我不想打开我的包,因为我不打算在这待那么久。
我的寸镜(就是珠宝匠的放大镜),最后一颗红宝石,还有我的钱和那个封印,就是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笔和笔记本在桌子上,我也把它们拿上了。我的脑子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开始工作了。我戴上手表。已经晚了,我睡过了头,但我毕竟不是受雇在这儿,只是来找信息的。她的父亲曾经要买“三位一体”。
昨天穿的衣服还在地板上,我又把它们穿上。一件体恤衫和一条不错的牛仔裤,颜色是深蓝靛色。哈森在吹他的木笛,我穿衣服的时候看见他在院子里。我在落满灰尘的玻璃上擦干净了一小块,看见他站在十英尺以外,靠着墙,背对着我,头偏向一侧。我可以看到他的头发是如何修剪到耳后的,皮肤暴露在头骨突出的地方。我想象了一下亲吻他那个地方的感觉。他是个很美的人,非常有男人气概的身材,但我不是来这里找男人的。
在衣箱的盖子里面有一面镜子。我看着自己的脖子前面,在那个空荡荡的地方可以挂个链子什么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戴珠宝首饰了,好像除了“三位一体”,没有别的是我想要的,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一样。我穿着旅行的衣服,觉得自己穿得太随便了。在不停变换地方的时候,人们都觉得不会和所见到的人再见面,这也是我喜欢变换地点的理由。所有的东西都很简单,时间没有花在朋友或敌人的身上。我走到我的包前,里面有把梳子,还有些化妆品,最简单的化妆品。我把头发梳得发亮后才离开房间。
走廊里有咖啡的味道。东面的墙上有些布满灰尘的壁橱,有什么人在那里放了些花,两朵小巧的睡莲放在一个蓝边的盘子里,放得那么仔细。我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细心,因此而感到有些惭愧。我很久没有为什么人这么做了,因为我不喜欢剪花,它们没有生气,是死去的花。我向左边转到回廊里,朝格罗特的房间走去。
在回廊尽头是一段楼梯,通到屋子的下一层。她的房间不应该是在这儿。我走错了方向,这让我很吃惊。我的方向感不差,但在格罗特的房子里我迷路了。那是个有白色屋顶的很低的大厅,没几扇窗户,也没什么光线,就像是在地下。我沿着楼梯向下。
还没走到底,空气就开始变化了,有股潮湿的热气,隐隐的还有一股被蒸汽消毒的树脂的气味。这个味道让我联想起中国的食品,还有土耳其的浴室。但在格罗特这里,这两种东西都不太可能出现。我最初经过的两扇门是锁着的,也没有光线从下面的门缝里射出来。第三个房间的门很大,是敞开的。
弯弯曲曲的一串湿脚印在地上一直穿过贴了瓷砖的大厅。我打开灯向里面看这个德国式的私人桑拿室和游泳池。房间是空的,但游泳池里的水还在波动,拍打着光滑的绿色瓷砖。从大厅的那一头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非常年轻、非常安逸自在的笑声。我向着这个声音转过去,走进大厅尽头的一扇双页门。
那里是个厨房,很长很高很舒服,是个准备美食和享受美食的地方。在房梁中间,满是污垢的窗子透进来一大片阳光。这里有带轮子的椅子,还有四张很重的折叠桌。
一对年轻人正坐在离我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吃早饭。他们的头发都是金黄色的,皮肤晒成古铜色,光滑得像那个穿阿曼尼夹克衫、擦香水的男人的皮肤。他们很美,可能是情侣,也可能是兄妹。两个人都穿着游泳衣,女孩的肩膀上还满是水珠。那个男孩抬头看到我,就咧开嘴对我微笑,露出了牙齿。
“早晨好!你一定是那个宝石女孩。”
“宝石女孩?”他的德国口音很明显。这个词让我有点糊涂是因为他的重音读错了位置,他强调了女孩,而不是宝石。这是个和他不熟练的英语相比更低级的错误。我还没有时间想,他就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