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铮感觉郑天龙的行为太过分了,郑天龙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派头,非但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反而从内心里还有一种大大吃亏的不满。他常常报怨工资太少,待遇太低,还说公司的钱许花不许拿,能吃能喝却造不了自己的安乐窝,等老了退休了只赚得一副好下水,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个穷光蛋。尤其是看到社会上暴发户愈来愈多,似乎遍地流金淌银,更有一种时不我待、坐卧不宁的焦躁。
贺铮感觉郑天龙的心态变得十分危险。
也许是天意造化,社会的发展令人始料不及,既陷人于仓促迎合也衍生出豪强横行。到了90年代中期,商品化思潮愈演愈烈,物欲横流侵蚀着社会机体,人际间的往来撕去了道义和情谊的面纱,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交易,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铜臭味。
这种思潮就像电脑病毒无孔不入,商界既是这种病毒的诞生地又是重灾区,传统的经营理念和道德规范受到了冲击。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催生下,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犹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其中有一些企业像一支支神出鬼没的游击队,窜行商海纵横无阻,有的却把原本规范的市场搅动得天翻地覆--红包、回扣、提成……恶性竞争,不择手段,明火执仗一般疯狂抢占市场份额。而经营体制禁限多多的国营企业根本不堪一击,纷纷在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那一年,中纺集团的产品销售直线下滑,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销售部长丁大庆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像救火队员一般东拼西杀,结果仍旧回天乏力,连合作多年的老客户也相继与他们中断合作。这个丁大庆也是闯荡市场的江湖老手,表面上看,他圆圆胖胖,一脸的慈眉善目,整天笑嘻嘻的像个欢喜佛;实际上,他一肚子生意经,无论洞察市场还是与客户交往都是驾轻就熟,多年来主管企业营销鲜有败绩。如今面对市场的突然逆转竟是一筹莫展,每次出差回来都像是斗败的公鸡铩羽而归,欢喜佛变得欢喜不起来了,慈眉善目也变成愁眉苦脸。
事态严重,在丁大庆竭力要求下,贺铮决定亲自出马。
在中纺集团众多的销售客户中,北京东方地毯公司是采购量最大、营销额最高、合作时间最长、业务关系最好的贸易伙伴。新年伊始,对方突然断绝了订货合同,转而同某地一家私营企业建立了贸易关系。丁大庆几番前去疏通,对方主管采购的田副总开始还支支吾吾地搪塞,后来干脆避而不见,多年的合作情谊倏然间化为乌有。对于这位田副总,贺铮十分熟悉,长期以来双方互访多多,每每相见都要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俨然朋友一般。这家伙身材奇高,胖壮威猛,晃晃悠悠像只肥硕笨拙的大狗熊。据说,他年轻时曾是专业篮球运动员,退役后来到企业,没有了运动量再加之美食无度,于是吹气球一般迅速发胖,变成如今这副尊容。
贺铮同丁大庆驱车前往北京。
行前,贺铮要丁大庆带上两箱"中州老烧",这是多年的老习惯,过去每次去北京也是如此。那个田副总对此酒颇为垂爱,称赞能与北京二锅头媲美,浓烈纯正,物美价廉。拜访老朋友送上一些地方特产,既是礼节也是情谊,表达个意思而已。
丁大庆却对此举表现出一副已然时过境迁的不屑神态,晃动着圆圆的脑袋说:"贺总,您这是老皇历了,人家现在可是今非昔比,改喝茅台、五粮液了。"
"你不要夸大其词。"贺铮不相信也有些不耐烦,"咱们是中州人,只能送中州酒。"
丁大庆难以辩解地讪笑,只得服从。
开车上路,贺铮本想仰靠在车座的后背上闭目养神,可是这个丁大庆像个碎嘴婆婆,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此行北京劝贺铮大方些,要肯出血,否则徒劳无功。
贺铮被搅得根本闭不上眼,索性坐起身,点燃一支烟:"你说了半天,要我怎样大方?又要怎样出血?"
丁大庆笑眯眯地说:"您呀,要摆出大老板的气派,要有财大气粗的样子,人家才会买您的账,才会跟您说真话,办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