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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彷?也想不起自己(2)

流光飞舞 作者:晒太阳的猫


粗鲁的热气喷到舜青的手上,舜青皱皱眉,无言地坐下。沈白赌钱的时候也是很认真的样子,仿佛在操作车床。眉毛眼睛都拧着,浑身充满了几乎一触即发的力量。舜青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个沈白既熟悉又遥远。

他坐在那里一个人慢慢地想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是17岁的少年。而沈白也不过才18。是了,那天尚是炎夏天气,那个古老而美丽的校园里突然嘈杂。舜青自己扛着行李去26号楼报到,把铺盖扔在上铺,然后他出去打水。回来的时候他把水盆先放到上铺,再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上爬。那年夏天舜青的骨膜炎还没有痊愈,所以他爬得有点吃力。

那时候一个人从后头把他拦腰抱住,拽下来。

18岁的沈白,浓眉大眼怒瞪着他:“你小子行不行啊?”17岁的舜青瞪回去,可是那么狠的眼色在沈白眼里大约只是像小猫小狗生气的样子,他全然不怕。沈白把舜青的铺盖从上铺一把拽下来,再把自己的扔到上铺去:“小子,算你走运,老子跟你换。”

这么一换,就是五年。

晚上沈白在上铺打滚,打呼噜,骂人,吵得舜青不胜其烦,失眠的毛病就是那时候渐渐开始的。黑夜里舜青听着沈白的呼吸,粗鲁的,却又强健。白天沈白永远赖在舜青的床上,因为“老子跟你小子换床已经亏死了,躺一下又怎么了”。中午的时候舜青在桌子边上看书打游戏,沈白在舜青的床上睡觉。夏天的时候他会打赤膊,年轻强健的肌肉鼓鼓囊囊的,仿佛撅嘴的孩子。

那是大三,舜青第一次从女孩子身上失望。寒冷的晚上他一个人在东操场溜达,四下里黑,却并不寂静。三三两两的身影迷离地从身边掠过,带着懵懂的温暖和寒冷。

就在那个晚上,那女孩子说:“舜青,我给你讲个笑话。”

她说:“一个女孩子和爱人出去玩,可是旅店里只有最后一个房间。夜里她在床上划了一条线,对男孩说,如果他过线就是禽兽。结果早晨起来男孩子果然没有过线,你猜猜那女孩子做了什么?”

舜青皱着眉摇了摇头。他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他的姑娘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可是他只能无声地摇头。那时候他们俩坐在大礼堂的旗杆底下,周围很冷,天上的星星冷冷清清地瑟缩着,仿佛也在等着这答案。

女孩子说:“那女孩子伸手给了男孩子一个巴掌,骂道,你连禽兽都不如。”

舜青明白自己应该大笑,如果大笑了也许一切都会好吧?这就只是一个笑话,一个涟漪。多年之后两个人想起这个禽兽不如的笑话也许还可以眨眼。姑娘柔软的腰在他的胳膊里温暖地颤抖,他不敢把自己的身体贴过去。纵然隔了厚厚的大衣他仿佛也能闻见姑娘身上的淡淡的香气,也许是某种香皂的味道,也许是某种洗发水的味道。

北京的冬天多么冷,而这样寒冷的冬天里有倚靠多么温暖,多么让人眷恋。

姑娘还在等,可是舜青却只能悲哀地看着她。

不,他笑不出来。

明白过来的时候他浑身有一瞬间的冷,仿佛从灵魂的最深处蓦地里翻腾上来。他好像站在一个亘古以来就寒冷就孤寂的地方,远处的云直扑过来,无处可逃,无处可逃。他想要抱紧他的姑娘,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一切,仿佛这样才可以汲取温暖,仿佛这样一切就不曾发生,不会发生。可是他的姑娘推开了他。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渐渐地湿润,然后是一滴七彩的泪。她还年轻,脸颊丰润而白皙,就那样仰着脸看他。年轻女子的美丽透过臃肿的大衣温柔地逼过来,让舜青手足无措。他伸出手去给她擦掉眼泪,几乎有冲动去轻轻地吻一下他的姑娘。那个女孩子痴呆呆地看着他,看了半晌。

无话可说。

然后女孩子转身跑了,她转身的时候一头的长发如云一样突然飞翔,挡住他的视线。

后来在黑暗里舜青坐在东操场的看台上,西北风呜咽,他看着操场里隐约的黑影心里如同乱麻。再后来人渐渐少了下来,隐约的笑语渐渐不见,整个东操场就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身子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却又有一团火从心里烧上来,让他口干舌燥。那火舔着他的心他的喉咙他的皮肤他的牙齿,舜青只想象野兽一样嗥叫,可是在现实里他只是舜青,一个正常的体面的大学生。他的拳头渐渐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掐进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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