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伙饭吃罢，三个人最后一次结伴回家。火车单调的声音充斥车厢，周围人声嘈杂。年轻的，年老的，男人，女人，孩子，三个人沉默地看着周围喧嚣的人群，只觉得一切的欢乐、痛苦、兴奋、紧张都像隔了一层幕布，看不清，听不到。

车过丰台，霍瑶叹气：“真快。”

三个人第一次同行，还是第一年的暑假。一转眼，已经是数年。

许娴也叹一口气。当年，她第一次看见李益，就知道霍瑶大势已去。每个年轻女子命里都有那么一个人，会在她的心里留下一滴眼泪。惟有如此，女孩子才会变成女人。

三个年轻女子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车外，带着些许眷恋，带着些许失落，带着些许希望。车窗外绿色的田野飞快地闪过，沉重安详，千年不变。

八月初，许娴即将赴美，霍瑶已经回北京上班，安然还要再一周才走。许娴临行的夜，两个人到中学边上的一间小店吃馄饨。这个小小的馄饨馆两个人自初中就一直光顾，开始是偶然的午饭，后来是晚自修后的夜宵。这小小的店在很多年里没有变，而这次来，才发现装修一新，灯火辉煌。

旧日，已杳无痕迹。

许娴拿勺子扒拉着碗里的馄饨，笑道：“一晃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梳两个小辫儿的样子呢。”安然啐了一口，才悠然道：“光说我，你那时候还戴牙套呢。”两个人相对而笑，旧日时光轻轻萦绕，一点一滴都异常清晰。

笑容慢慢淡下来，安然放下勺子握住许娴的手：“你自己一切保重。”

许娴蹙眉：“你放心。我就是担心小玉。她那个李益不像靠得住的样子。你过去了好不好联络一下李益，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要是他不打算回来就不要再耽误着小玉了。她，这两年哪里有一天快活的日子。”

安然叹气：“她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在用爱情表达自我。你看错小玉，她做这一切是为了自己的心，不关李益的事。”

这夜霍瑶打电话到T城音乐台，给即将远去的许娴点了一首蔡琴的歌。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无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

在黑夜里，霍瑶站在窗前。没有人敲打她的窗，没有人在撩动琴弦。旧日的时光已经远去，此时，此地，惟有她一人而已。

因为年轻女子的绝望的爱，黑夜也成为了年轻女子绝望的夜。那些美丽，那些憧憬，那些誓言，那些等待，都化作烟云，把黑夜染成美丽的，凄凉的，甜蜜的，苦涩的。

在西操场的栏杆上，霍瑶曾经对安然说：“李益不会再回来。他不是牛郎，会一直追织女到天上。”夜风冷冷地吹，安然偏过头来。那一瞬她看见温柔的光包围着霍瑶，从头到脚，如亮银，如锦绣，把女孩子温柔地包裹，让她眉目清朗，纤尘不染。

霍瑶微笑：“他负的不仅是我，还有他的妈妈。他现在追求的是‘事业’……”

安然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伸出手去搂住女孩子瘦瘦的肩。霍瑶继续说：“我哪里是为了他……总有一天他会后悔，那时候他说不定会像《长恨歌》一样写此恨绵绵什么的。或者他会像《雷雨》里头，给爱情建立一个假牌位。可是无论他怎么做，他怎么骗自己，他都会后悔，等他得到了他要得到的，就会后悔他放弃的。”霍瑶微微点头叹气，“这不怪他，这是我们的原罪。”

安然怀里女孩子微微地发抖，从灵魂深处而来。安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搂紧女孩子，低声安慰：“好了，好了，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

霍瑶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而她的眼睛出卖她。她的眼睛里面是最深切的伤痛和最晶莹的珍珠：“小然，我是最自私的那一个，我不肯将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