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许娴被导师抓差，所以特意打扮得为人师表。白衬衣，蓝裙子。霍瑶笑：“乍一看还以为是五四青年。”许娴也忍不住笑。吃完的时候天阴了起来，幸好两人都带了伞。许娴说：“小玉，你今天去系里还是去公司？”霍瑶想想：“我还是去系里。”

晚霞正暗下去，空气里隐隐带着泥土的清香。两边都是高大的白杨树，偶然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两个女孩子并肩骑车，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说话。

快十点的时候许娴给霍瑶打电话：“小玉，回来的路上接我一下。”霍瑶奇怪道：“你不是带伞了？”许娴低声说：“我借给别人了。”隔着电话，霍瑶觉得许娴的声音几乎妩媚，带着不确定的彷徨。她没有再问，只简短地说：“好。”

这夜，于北京的雨声中，霍瑶在枕上给李益写email:

益，我今天看了看，你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写过email了。你还好么？

此时此刻，窗外风雨阑珊。

自你去美国，已近两年。有时候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时间就这么过去，两年，再两年，然后再两年。有时候我觉得当初我们应该分手。

益，你还会回来么？

对着电脑霍瑶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把这封信删掉。

李益临走的那夜，两个人在礼堂的草坪上坐了很久。北京的夏夜，暑气退去之后是隐隐的凉。霍瑶穿的白色无袖衬衣，两只胳膊露在外面，只觉得冷。四下里都是花香草香，两个人默默靠着，都没有说话。后来在夜色里一阵风抚过草尖，霍瑶说：“我们分手吧。”

虽说是打算只读硕士，但是头衔毕竟是“博士候选人”。硕士之后再读博士，然后也许他要再工作两年…… 那时候自己就几乎年近三十。和李益相守十三个月，然后就是分别。霍瑶也许天真，然而并不傻。

霍瑶说：“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真正的“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隔了那么久，还记得。那样绝望的夜，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前路如夜一般的黑，再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隔着太平洋，隔着整个北美大陆，要什么样的承诺才能担起这样的爱？

霍瑶在上铺翻一个身，微微叹一口气。

楼下的许娴也在翻来覆去。霍瑶问：“小娴你睡不着要不要上来？”许娴“嗯”了一声，果然爬上来。黑暗里两个女孩子互相搂着胳膊，都觉得对方身上一片冰凉。

许娴问：“小玉，你当初看见李益，是什么感觉？”

当初？已经三年。一切的细节早已经模糊，霍瑶仔细地想了很久，最后只得说：“仿佛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你知道，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许娴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再问：“你还爱他么？”

第二天，霍瑶翻出自己的日记本，一页一页慢慢地看。她看到年轻的自己的欢乐和眼泪，于是她也一会儿欢笑，一会儿忧愁。最后她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这个李益，真是……好看。

他看人的样子也很怪，仿佛并没有注目，却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看到他，才明白《红楼梦》里的那一段文字，并不完全是曹雪芹的夸张。

可我竟然有点儿生气。

霍瑶努力地回忆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可是时间背弃她，她只能放弃。事实上，时间和黑暗一样，令人眼花缭乱。事实上只要足够黑暗，抑或只要足够久远，都会让人产生幻觉。

那夜，李益流着泪吻着她，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后来他一遍一遍地对她说：“你等我。”他的泪和她的混在一起，他的唇紧紧地贴着她的。

他说：“你等着我，我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