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想，最后一封信，一定是“益，我们分手吧”。

日子慢慢地过去，不再见到那些email，仿佛也就和过去慢慢告别。卢灵的爱包围着他，让他又欢喜又悲哀。然后渐渐地他越来越欢喜，现世安稳，生活渐渐平淡幸福，这一切仿佛也不错。

偶然，他也会想，要不要把那封信发出去。然后他立刻否定自己说，时间会让一切淡漠，这样，也许对她更好。后来他又想，说不定她的分手信已经在自己的信箱里。

春天的晚上，卢灵缩在沙发上看电视，后来她抽着鼻子说：“哎，这个女的，明明心里明白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可是她就一直骗自己说他一定过得很好，好可怜。你说人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

文学男青年李益沉默良久，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晚上卢灵睡了之后，李益打开了自己珍藏的一个小小的相册。相册不大，里面只有寥寥三五张照片。有一张是她坐在趵突泉边上，正回头笑着。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未来会很长，很美。

这一刻，李益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子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属于自己。

胸口里的什么地方停了一拍，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跳了下去。

甚至没有痛。

没有泪。

这个发现本身让李益惊慌失措。

后来李益把相册合起来，又找出了其他几样东西，都放在一个大盒子里。第二天他上邮局把这些东西都寄给了自己的妈妈，附上一张纸条：

妈，如果你有霍瑶的现住址，请给她寄去。如果没有就算了。

从邮局出来，他去了本地一间珠宝店，一举用掉存款的一半买了一只钻戒。

卢灵虽然要的是婚姻，但是她更需要这个形式，他知道。这个女人的一切，他都知道，如今他肯。

他想自己的故事其实已经完了，从此以后的漫漫人生，不过是个漫长的结尾。

他对自己说：“我很开心。”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的时候卢灵欢喜地叫了一声：“可回国啦。”这次回国长达一个半月，用光卢灵整个暑假，不过值得。李益已经毕业找到工作，也趁机放假，等秋凉再去上班。

回国，不过是吃吃喝喝，在上海呆了一周之后李益独自北上，卢灵要再呆两周再来会合。然后两个人计划在北京玩几天，再一起去广西云南玩一圈，最后自上海离境。

这天天气很好，飞机一路飞过长江黄河，甚至连泰山观日峰都清晰可见。到了T城机场，李益第一次感到自己回到故国。那些白色的瓷砖，黑色的污渍，八十年代的设计风格，七十年代的服务态度，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个城市有太多的回忆，虽然他已经努力遗忘。

回来的第三天中午，大学同学去学校聚会。地方还是圆明园边上的川菜馆子，当年吃散伙饭的地方。因为人少没有包间，就是一张圆桌，还是如当日一样地摆满了酒。

然后几个人慢慢地喝起来，慢慢地说起当年，慢慢地兴奋起来，慢慢地越喝越快。仿佛还没有说够，大堂里已经只剩下两桌人，李益的同学们，和另外一桌。服务生们懒懒地站在一边，巴不得这两桌人赶快走。

李益听着这些过去，只觉得心里有一朵花渐渐地开，又渐渐地谢了。所以他说：“太晚了，人家也要关门了，咱们走吧。”

是，话已经说过，酒已经醉过。

年轻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

李益和几个同学告别之后正打算离开，忽然有一个人笑道：“哎，你是李益吧？”李益回头，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黄衫男子正从里面走出来，一边伸手出来握手：“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黄山轲，咱们一块儿去过泰山。我听小然说你出国了，怎么，回国探亲？”

封尘的盒子“啪”的一声在这个全无准备的时候被强行打开，李益只能勉强笑道：“真巧啊，你好。”

黄山轲笑道：“真是的，这么多年了。你晚上要去哪儿？我送你。”李益赶忙说道：“我晚上没什么事，打算回招待所休息，就在学校旁边，不用送了。”黄山轲却笑道：“呀，要是你晚上没什么事儿你可一定要帮我一个忙。我晚上有音乐厅的两张票，朋友给的，不去不合适。这不，我正发愁呢，干脆我送给你一张，我负责接送，一块儿去听音乐会吧。我保证水准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