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里，莫乱跑。听见没有？”家婆一边再次扣扣骊珠姨的衣领，拉拉她的袖子，一边说。

她并不需要骊珠姨回答，女儿常乖乖坐在小竹棚里等她，有时几个钟点，有时一整天。

“姆妈，我不会乱跑，我就在这里。”骊珠姨望著家婆。

家婆从身上口袋里摸出一个麻团，递给骊珠姨。

骊珠姨的脸笑开了花，站起身来，伸出手接了，说：“姆妈，我最喜爱吃麻团。我省著，慢慢吃，中午就不饿了。”

家婆说：“你好了吧，现在。”

“我好了，姆妈，你去吧。”骊珠姨重新坐下来，两手里捧著那个麻团，又说，”姆妈，你看见麽？太阳多漂亮啊。”

家婆很想跟女儿多坐一阵，可是不行。她站起身，再看看女儿，看看周围的一片空地，然后说：“姆妈做完事就来看你。”

骊珠姨仰脸看著家婆，说：“你去吧，姆妈。”

家婆回到院里，到洗衣房里，站在大木盆前，接著洗更多的床单，被单，衣服，尿布。她只是洗，不晓得洗的都是些什麽。

两个钟点以后，她回到自己屋里。妈妈醒了，睡够了觉，醒了不吵闹，躺在床里玩自己的脚，嘴里伊伊呀呀说话。家婆给妈妈喂好奶，把小姑娘包好衣服，放到一个小箩筐里，手提著，到厨房，放在一边让她自己玩。家婆去服侍太家婆大姑婆二姑婆几个吃中饭，然后收拾干净桌子，擦地板，把太家婆和两个姑婆在花厅安顿好打麻将。

之后，可以喘一口气。家婆提起装著妈妈的小箩筐，赶到后门外边去。

骊珠姨还坐在小竹棚里，手里的麻团剩著一半。看见家婆，骊珠姨跳起来，张开两臂，朝家婆冲过来。

家婆放下装妈妈的箩筐，拉住骊珠姨的手，便骂：“死丫，你怎麽不晓得脱棉夹夹呢，看看你的汗。太热，要生病。把麻团放嘴里，来，脱了棉夹夹。”

骊珠姨没理会家婆的骂，欢天喜地，把麻团塞在嘴里，嚼著，伸开双臂，让家婆把棉夹夹拉掉。家婆蹲下身，伸手帮骊珠姨擦掉额头上的汗，又站起来，一手拎著装妈妈的箩筐，一手领著骊珠姨走到竹棚里的阴影下面。

“你看，姆妈，这里不那麽热。你觉得风麽？你这样，伸著手，你能觉得风，这样，姆妈。”骊珠姨说著，拉起家婆的手，举高，让家婆感觉那微风。

家婆说：“你跟我回去，你不能每天在这里坐，冷了又热，热了又冷，要生病。”

骊珠姨说：“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听大姑二姑叫喊。我怕。”

家婆说：“下午姆妈纺线，你跟我坐著。”

“呵！跟姆妈坐著呀，跟姆妈坐一块呀。”骊珠姨高兴得跳起来，拍著手。

家婆说：“只能坐著，莫多话，莫乱动。”

骊珠姨说：“是，姆妈。我跟妹妹玩。”

家婆领著骊珠姨的手，提著装妈妈的箩筐，走进后门，来到纺线的工棚里。安顿骊珠姨坐在身后，挨著装妈妈的箩筐，然后开始摇纺车。骊珠姨用手逗妈妈的脸，玩一会，腻了，不玩了，坐著，望著家婆，不说话。只有纺车发出呜呜的声响，妈妈睡著了。骊珠姨忍不住了，开始求家婆：“姆妈，我想到外面去。我喜欢看天上的云。”

家婆说：“不行，太晚了，外面冷。”

骊珠姨说：“姆妈，我天天都在外头。我不冷。我喜欢看天上的云，太阳落的时候，云都是红的，可好看了。”

家婆说：“不行。”

骊珠姨又说：“姆妈，我饿了。”

家婆说：“你没见我忙著？”

“不麽，我饿了，我要吃┅┅”骊珠姨说著，哭起来。

家婆说：“停住。你想让大姑听见你哭。”

骊珠姨马上停住哭声，可是已经太晚。太姑婆在麻将屋里叫起来：“那死丫头又在哭麽，真烦死了，要我死麽。”

二姑婆也叫起来：“这家没法子住了，没个清静地方，还是到尼姑庵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