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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阿尔泰 15

带我去阿尔泰 作者:雪屏


第二天他去找李萍,把安静的病情告诉她。李萍尴尬地说她就要休假了,最好他去跟安静的主治医生去谈谈。安静的主治医生是个广东人,一说话,满嘴的鸟语花香,他嫌累耳朵。不过,没办法,只好跟着李萍去找那个“鸟语花香。”“鸟语花香”说要控制扩散,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安静加大服药的剂量。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问李萍为什么这时候去休假,是准备去旅游,还是准备去301医院进修?

因为李萍跟他算得上是无话不谈好的朋友,所以告诉他,他怀孕了,要流产。他笑着说又是一次意外吧?她说是。他问她已经有多少次意外了?她不好意思地伸出四个手指头。他知道,她跟她的丈夫是一对欢喜冤家,总吵,为鸡毛蒜皮也能超得天翻地覆,接着就是冷战,冷战往往能持续十天半个月,再接着就会因为一个媚眼或一句软话而和好,和好必合欢,合欢之夜又常常因迸发的激情而忽略了防卫措施,结果意外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有人说,生过孩子的女人已是被吸吮过的葡萄,这话用在李萍身上一点也不恰当,她依然娇娆如花。

李萍休假的那天,“鸟语花香”跟安静谈了一次,安静同意“鸟语花香”的建议,加大服药剂量。安静对万喜良说跟我去做头吧,怕是以后想去也去不了了。万喜良说走吧,我陪你。外面正在下雨,下得是毛毛细雨,他们俩打了一把伞,相拥着离开了医院。

到了美发厅,安静从提包拿出一张克里斯汀?邓斯特的画片,跟美发师说就要她那种瀑布似的发型。还说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做头了,你给我做仔细一点。做头的是个挺嬉皮的小伙子,说没问题,瞧好吧您呐。这小子嘴特甜,凡是四十岁以上的女人,他一律叫小姐;而四十岁以下的他都叫小妹妹,效果奇佳。

这一套,万喜良也会,会得更多,如果不嫌恶心,对五十岁的女人也可以用香港鸟语叫她们“你们女生,”一般来说,她们都能坦然接受,而且很受用。不就是要讨女人欢心吗?那还不容易。

做头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相当长一个历史时期,女人受得了,陪绑的男人则绝对有水深火热的煎熬感。

不过,万喜良倒没有那种感觉,他坐在美发厅的长椅上,东瞅瞅,西望望,看着来来往往的女人,饶有兴趣,仿佛看西洋景。似乎从小他就有这个爱好,只是小时侯站在胡同口看的是汽车,开始看女人则是青春期以后的事了,一边看,一边琢磨对方的职业、生活习惯和脾气禀性……特无聊的一件事叫他做得特专业。

万喜良是个能坐得住的人,而安静则不是,一边做头,一边东张西望,时不时还掉过头来跟万喜良搭讪两句,弄得理发师得不断地提醒她坐好。万喜良觉得她非常好笑,笑她像个蓝精灵。

突然,安静指着旁边一个把头发染成绿色的女孩,说又没到万圣节,你干嘛将头发糟蹋成这样啊。那个最多也就二十岁的女孩一下子脸就红了,忿忿地说你操心太多了吧?安静仍旧说你最适合布兰妮斯?皮尔斯式的发型,清纯的那种。她是那么执着,包括多管闲事。

那个女孩真的生气了,跳起来说做什么发型是我的自由,关你屁事。安静却不急不燥,一脸的平易近人,说你的自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的自由会给我带来审美障碍,一个绿鹦鹉满大街跑,有碍观瞻。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那女孩气急败坏地骂安静一句土包子,抬屁股走了。另外一个把头发染成玫瑰红色的女孩也悄悄走了。安静还一个劲问周围的人,她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万喜良带头说有道理,很有道理。安静知道万喜良是在挖苦她,也笑了,又问他自己是不是太三八了。万喜良诚恳地说是三八,实在是三八。

从美发厅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雨停了,用不着再打伞了。半道上,安静问他自己的发型怎么样?万喜良说好。安静嗔怪地说了句怎一个好字了得?万喜良赶紧补充一句,说好到倾国倾城,足以叫唐太宗失魂落魄。安静得意了,这么说还差不多。

安静以公主般傲慢而婀娜的步子穿过人行道,修长的身影显得鹤立鸡群,而万喜良站在她身边简直就像一个跟包,一个随从,一个给打华盖的角色。

加大服药剂量之后的安静却是另外一种样子了,她不再拥有娇艳的肤色和饱满而性感的嘴唇,一天都在昏睡,睡着的时候,眉头紧皱,双唇紧紧抿着,弯成一条下垂的月牙似的弧线,仿佛进入了梦魇中。

万喜良担惊受怕地守在她床前,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虑,怕她再也不会醒来。“鸟语花香”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才让他松了一口气。他不时地用手将她的头发抚平,还把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着,因为她的手很凉很凉,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她,可是,又想帮她。

其间,安静的眼睛睁开过几次,但却没能醒来,翻个身,又昏睡过去。

她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转天的黎明时分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离她只有些微距离的眼睛,那是万喜良的眼睛。欠起身来,看到的却是床铺四遭摆满了的花,有茉莉,有雏菊和木槿,恍若到了童话世界,这都是万喜良特意为她采撷来的。

你醒了?万喜良以双手托住她的脸蛋,惊喜地凝视着她,一个劲问她饿不饿,他给她买的南瓜派就放在桌子上。她轻轻地说我要。他说你要什么?她说我要你吻我。当他拥紧她时,他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心跳是那么的快,血液如同翻腾的火山岩浆,灼热而疯狂。

这一刻,世界仿佛融化了,留下来的只有激情及萦绕不去的欢愉。也许是太投入了,她再次昏了过去。

万喜良吓坏了,一边使劲捏着她的下巴来回摇,一边叫着她的名字,老半天,她才缓过劲来,笑了笑,还要吻,简直像个第一次走进糖果店的孩子,充满了新奇并渴望能进一步的探索。万喜良见她醒来,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喃喃地说谢天谢地。

她仰躺着,用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笑着说我梦见你了。他问她什么时候。她说就是刚才。她的笑看上去有那么一丝的哀伤和一点痛楚。他问她梦见他在干什么。她说梦见他向她求婚,他驾驶着一架飞机,盘旋,飞机的尾巴上拖着一面长长的标语,上面写着亲爱的安静,嫁给我好吗?

哇塞,真够壮观的,万喜良说。可惜,他不会开飞机,就是坐飞机还晕呢,非吃药不可,而且必须远离窗口。

安静吐了吐舌头,说想想总可以吧。万喜良让她喝了一点果汁,还用面巾纸给她擦拭一下嘴角,说你纯粹是个思想犯。安静抬起头来勉强露出微笑,说不但是个思想犯,而且是现行的。

转过天来是个好天气,最适合于出游、野餐或是散步什么的,可是,安静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除了洗洗脸,梳梳头之外,只能躺着。万喜良陪着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手臂环住她的腰。

轮到万喜良放疗的日子,他总是托付别的病人的家属照料安静一下,安静不让,说她谁也不要,只要他,叫他快去快回。所以医生给他用标记笔在体表做标记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催人家快一点,医生不耐烦了,说催什么催,又没着火。他说他的事比着火还紧急。

放疗一完,万喜良就克制着生理反应,赶紧往回跑。推开安静病房的门,她将目光投向他,眼眸中竟是泪水盈溢,她委屈地说你怎么才来呀,等了你这么久!他的十指插在她的头发里,不住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将他拉过来躺在自己旁边,把头枕在他的胸上。

好几次,他都差一点吐出来,他竭力忍着,并像个圣诞老人似的,一会儿给她拿一杯矿泉水,一会儿又给她喂一勺蜂蜜。既使这样,安静还是一个劲地撒娇,呢喃地要着要那,像个永远都满足不了的孩子。万喜良偏偏就是喜欢她这样。

他几乎是一分钟都离不开她,假如他有一分钟不在身边,她就会审问他半天,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只好告诉他去做上帝也要做的事情去了。她问上帝做的事情多着呢,谁知道是那一件。他平静而又简单地说撒尿。

她就笑个不停,随便骂了一句该死的。一般说来,病人对这种话历来是很敏感的,不过,这种话出自安静之口则另当别论了。万喜良说我还有好多年好活呢。她说你也已经活过好多年了。

安静有时候就是这样百无禁忌。

现在,万喜良已经没有呕吐的感觉了,只是肠胃一阵阵灼烫,五脏六腑仿佛都涌到了嗓子眼,在那里兴风作浪,真正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每到这时候,他就恨不得马上去死,因为那种滋味太难受了,甚至比失恋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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