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带我去阿尔泰 16

带我去阿尔泰 作者:雪屏


安静渐渐度过了最艰难的一个时期,又可以去户外活动了。他挎着这么一个美人坯子招摇过市,特吸引人眼神。别的科病人都以为是一个病人家属在照料一个病人呢。他就有点郁闷,说她穿得太花哨了跟他不般配。她说她就是不爱武装爱红妆。

万喜良说哪天我也把病号服脱了,西服革履起来。

安静一本正经说西服革履反而不适合你,你身穿病号服其实挺酷的。说完,就跑,万喜良在后面追。

追上她,让她鞠三个躬,才放过她。她笑着说杨争光在一部小说中说:人生在世,有两样事是经常的,是很重要的,一个是吃吃喝喝,一个是日日戳戳,具体到我们头上,还多一样――病得唧唧缩缩,你说呢?

万喜良故意托着下巴景仰地凝望着她,说你讲得真好,讲得真精辟,我由衷地想振臂高呼一声,向安静同志学习,向安静同志致敬。她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脑门上,说去你的。

“时间的马,累倒了,”他们也去午睡了。这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清梦,是他的初恋情人来探望他。这让他多少有那么一点心猿意马。他们分手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算来已经有六年之久了。她没什么变化,容颜依旧如莲花,只是无名指上多了一只戒指。

她说是朋友的朋友告诉她,他病了的消息。

她说她有一些药,也许会对他的健康很有好处。

那都是些补充维生素或补钙的进口药。她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这些药的成份、功能、用量和贮藏方法,通俗流畅,比背诵北岛的诗还溜。遗憾的是,万喜良几乎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只是回想起过往的日子里一些情景,他和她在一张桌子吃饭,在一张床上睡觉,却从不会在同一时刻想同样的事情……

他没有想过,他们的久别重逢会是这样子的,他以为她会对他嘘寒问暖,充分体现出某种人文关怀。结果,他从她嘴里听到的只是一个推销员的习惯用语,惟一带有感情色彩的一句话是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她卖给他的药一律八折。

他发现,她最大的变化就是不会笑了,她说起她要推销的药庄严而又狂热,全神贯注,记得,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总在笑,总是主动地解开乳罩的松紧带诱惑他。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安静悄悄地走进来。安静也没言语。直到他们都累了,一个是说累了,一个是听累了,安静才说道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种药能治他的病,你就别费劲了。

当她知道万喜良得的是什么病,悻悻地对他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让我耽误这么长时间。万喜良无辜地说你并没给我说话的空隙呀。因为她,他仿佛成了自己生活的陌生人。她要走的时候,他也没有拦她。

倒是安静拉住了她,你们好歹也算是个朋友吧?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安静说既然是朋友,你想一下,是不是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脸的惶惑。安静说你忘了问候你朋友的健康状况了,半个钟头里,我没听你说过一句该对病人说的话。

她脸红了一下,打开门就走了,高跟鞋的鞋跟像爵士鼓的鼓点似的渐渐远去。万喜良痴痴地立在一边,正所谓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安静骂了一句我靠,只有宇宙中最滥的行星才会出现这样的生物。万喜良也无奈地点点头。安静问他这个女人是不是他众多的情人当中的一个。万喜良苦笑了一下。安静把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胸前,抚慰着他,说幸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万喜良说比如你,安静眉飞色舞地说知道就好!

他们缠绵了好一阵子。

安静问他平素最调皮的东西还想不想调皮。她羞答答地把手伸到他的大腿间,一脸反清教徒的表情。

万喜良说想是想,但不知能不能,因为他很久没调皮了。

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安静的话像空气,一下子稀释了,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令他颤栗,颤栗得有如秋风中的一片树叶。

他问她回谁的家,你的,还是我的?她说随便。他说他的家早已四壁空空了,他住院之前,把家里所有值钱的或不值钱的东西都送给了朋友,房间空得就像被打劫过一样。安静说那就去我那里好了。

安静的房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整洁而井然,就跟她在家里时一样,甚至还特意换了新床单和新窗帘,为的是等她的父母来,不受太大的刺激,他们会以为她只是临时出去一下,或是去图书馆借书,或是去超市买东西。安静说本来她打算在门口挂上一个牌子的,写上“安静故居纪念馆,”后来怕引起负面影响,才没挂。

进了屋,安静在上个世纪初出产的唱机上,扣了一张78转的老唱片,让他袅袅地转起来。接下来,就是拥抱,特热烈的那种,可是,脱掉衣裳之后,两个人突然间都失去了信心,仿佛一盆水,一下子熄灭了他们炽热的欲望,无论是索取的欲望,还是给予的欲望。笼罩着他们的是一种惧怕,一种对失败的惧怕,万一做不好呢?他们不愿意给彼此的心灵留下什么阴影。尤其是他,功课撂的太久了,会生疏的。况且还做了这么久的放疗。他问她你行不行?她没答,却反问道你呢?

一时间,似乎所有的东西都短路了,他们的思维几乎成了一片废墟。一场情色剧就这样草草落幕。事后,安静偎在他的怀里,说只要我们相爱就够了。他说是啊,我们早已脱离了这种低级趣味,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他们使劲地在脑袋里翻腾着新鲜句子,来为他们的性恐惧寻找理由,既是为说服自己,也是为说服对方。

她给他煮了一杯真正南美味道的咖啡,就这么裸着身子跑来跑去的。坐下来的时候,他们拿对方的性别特征取笑,给他们起绰号,她叫他山毛榉,他则叫她维纳斯的小山丘,他们对这样的色情游戏很投入。

这一天过得很愉快,尽管他们没有做爱。他们躲在安静舒适的小房间里,就像雨天躲在茂密的森林里,既可以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呼吸湿漉漉的新鲜空气,又淋不着。他们真不愿意离开这里,再回到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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