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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阿尔泰 22

带我去阿尔泰 作者:雪屏


夏天的所有闲暇时间里,他们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喝啤酒。啤酒是冰镇的,门口小卖部有的是,只要别让主任和护士长他们发现就ok了。啤酒可以把烈日喷出来的火焰浇灭。至少他们这么认为。

喝得差不多了,他们就相互背一些书的片段,让对方去猜,当然,绝大多数是爱情描写,比如安静背诵道:她的身体是一个圆润而又厚实的女人的身体。他们彼此拥有之后,就在她取过衬衣要穿的一瞬间,她赤裸裸的身体被夕阳的光辉镶上一条金边……没等她背完,万喜良就要说出,这是法国一个叫帕斯卡?吉尼亚写的《世间的每一个清晨》,说不上来就算输了,输了就得罚酒一杯。

还是安静记忆力好,都说得上来,万喜良就惨了,输的一塌糊涂。

这天,他们俩正为输赢较着劲呢,一片模糊不清的嘈杂声传来,跑出屋,见护士长正跟一个人吵吵,那个人肩膀挺宽,柴红脸膛,头像牛一样低垂着,任凭护士长说破大天来,一声不吭,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个山西来的庄稼汉子,闺女病了,欠了医院一屁股帐。

护士长本来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上头催她,她就得追患者。幸好,他们俩的医药费早交了,也就用不着护士长来跟他们费口舌。尤其是万喜良不但交了医药费,而且还多交了,估计到他死也花不完。

说来挺有意思,几年前,他的一个朋友最落魄的时候,万喜良拿出十万块钱,让朋友做个小本生意,打个翻身仗什么的,从来就没想过再要,都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要什么要!没想,那哥们儿开了家木器行,真出息了,成了个财主,找到他,非要加倍偿还不可,万喜良死活不要,那哥们儿干脆把钱给了医院,算做他的住院费了。

那个庄稼汉子很是难为情,一再说闺女病了好几年了,走京下卫,去了不少医院,早把积蓄花光了,只有等到大秋,庄稼收上来,才能有钱。护士长无奈地说医院有制度,这个那个的说了一大堆。庄稼汉子没词了,只能搓着手干着急。旁边有人说情,护士长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这时候,安静挺身而出,质问护士长你总不能把病人赶到大街上去吧?一句话就把护士长问哑了,安静抓住这一相对平静的时机,胸有成竹地说缓几天行不行,我保证,不出一个礼拜就把住院费都给你交上!

回到屋里,万喜良问她你有什么办法?安静哭丧着脸说我哪来的办法,都是话赶话脱口而出的。万喜良苦笑不得,戳着她的脑门说你呀你,真是个惹祸精。安静摇曳着他的胳膊,说求求你了,你给我想出个办法来好不好?万喜良挠挠头皮,说急什么呀,你容我想想啊!

两个人耷拉着脑袋寻思了半天。突然,安静一拍脑门,说有了,我们在病友中间搞一次募捐行动,人人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我想不会有人反对吧。万喜良将她的提议一票否决了,说恐怕有这个心,没这个力,大家都是病人,都需要打针吃药,哪还有能力帮助别人?

两个人又耷拉着脑袋寻思半天,这回计上心来的是万喜良,他说我有一个一石二鸟的绝妙创意。说着,就爬到铺底下的旅行袋里翻腾,安静问他找什么,他说找通讯录。

他有一个好朋友是报社的记者,白白的,胖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特像日本翻译官。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见明媚灿烂的妞儿就走不动道。万喜良要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把庄稼汉子的难处写成一篇报道,既帮了庄稼汉子,又助“日本翻译官”一臂之力,一定会在社会上引起反响。安静也觉得这个主意靠谱,还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推着他做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说行啊,想不到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你的脑袋转速不慢哪。万喜良就说一般一般。

记者来了,庄稼汉子几乎一言不发,总是忧心忡忡地蹲在一边抽旱烟袋,实在逼急了,就说一句穷人就不该得病,得不起呀。再就没话了。安静在一边就干生气,心说这个人真急人,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

倒是患病的女孩嘴巴好使,把家里的窘境说得催人泪下,说到家里把最后的一只羊也不得不卖掉的时候,呜呜地哭起来,记者一边拍照一边抹泪,拍出来的照片叫人一看怜爱之情就会油然而生。照片一登,立时引起轰动,报社的热线电话都快打爆了,捐钱的、捐物的,排成队,还有读者问病女孩的地址,要去探望她。安静高兴地说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啊。万喜良说那是,要不当年干嘛搞互助组、合作社呢。

安静主动担当起募捐委员会执行委员,先把捐来的钱物登记造册,然后再转交给庄稼汉子一家。

住院费很快就凑够了,安静拿去交给护士长,护士长狠狠地把她夸了一通,什么助人为乐呀,什么大公无私呀,那一大堆褒义词差一点把她淹死。

半个月下来,把安静累得够戗,抓机会就让万喜良给她按摩,她说浑身上下的每个骨头节都疼。常常在他给她按摩的时候,她就睡着了。

一天,万喜良的记者朋友跑来找安静,一个劲说对不起,他们看安静忙前忙后的,还以为她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呢,后来才知道,她也是病人,大家都挺感动的,想采访她一下,表扬表扬。安静赶紧拒绝了,说饶了我吧。记者又要万喜良给说说情,没等万喜良开口,安静就说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是怕我父母不知道咋的?万喜良没话了,记者也只好作罢。

就在那天,她让万喜良陪着到医院外面的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给远在美国的父母。她没说任何实质性内容,只是谈谈天,说说地,撒了撒娇,然后就挂了。挂掉电话之后,她才哭,哭得特委屈,万喜良把她抱在怀里,用手触摸她的脊梁抚慰着她,她说我现在特别想他们,想跟他们撒娇。

哭够了,她把眼泪在万喜良的肩膀头上擦擦干净,噗嗤又乐了。走出电话亭,她一扫小可怜的窝囊样,又清清爽爽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万喜良心里说,整个一变色龙,却不敢说出口,怕她掐他。她喜欢掐人。似乎,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掐人。

万喜良在街上总是跟她保持一臂距离。

安静就不高兴,她愿意挽着他的胳膊招展过市,碰见熟人也不回避,还主动跟人家打招呼。她说怕什么,挽着胳膊又不有伤风化?万喜良说回到屋去再这么着,不好吗?想怎么挽就怎么挽。

安静狠狠瞪了他一眼,说男人真虚伪,开开门一脸的道貌岸然,关上门就是嬉皮笑脸,哪有女人来得率真,我警告你,在街上你不让我挽着你,在屋里我也不让你碰我。万喜良拗不过她,只好让她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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