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开始扮演狼。
您应该扮演熊。她边和狼周旋边说。
他想了想,又比画了几下。
这不是熊。这是米老鼠。算啦我不为难您了。熊好像确实没什么特点。
这句话让胡熊琢磨了很久,晚上失眠的时候也在想――他平时总睡得像死猪,但在假日的午夜常常会醒来,回忆白天的景象。
即便是晚上,胡熊还想开着空调。看来您真是北极熊。晓野兔子说。她对他要把公寓变成北极的计划表示理解,说他已经形成了对热的原始恐惧。她虽怕冷,但只是礼貌地请胡熊帮她把她屋子里的出风口堵上。那一头堵上之后,胡熊这头的风就吹得更猛了。他半夜醒来,觉得这空调太像厨房的抽风机,诱发神经反射,身体本能要求开始炸虾洗碗。
醒来之后若是处理不当,便可能导致失眠。避免失眠的惟一办法是在将醒未醒之时对自己说:你还在梦中,请继续睡。这才有睡着的希望。否则,终将迷迷糊糊睁开眼,而且会问:我是谁?我身在何处?今昔是何年?这些问题如此重要,不能不探究它们的答案。答案虽然简单,但就在搜索大脑的瞬间,胡熊已经不幸清醒过来。
有时胡熊以为自己在前半夜已经死去,停放在太平间。空荡荡的屋里只有自己的躯体和躯体下的床单,四周流着冷嗖嗖的风。白墙在黑暗中泛出微光。窗棂的影子打在墙上像十字架。胡熊想翻个身,从脖子到脚踝都散着酸痛,没有力气。可能已经被解剖了。这想法能吓他一跳,于是彻底清醒过来。
还好,客厅的大窗临街,即便半夜也有车来车往。街上常有成批的少年飚车。偶尔也有警车闪灯呼啸而过。它们经过时,窗棂的影子在墙和天花板上游动着。时快时慢,有时从房间那一头到房间这一头,有时从房间这一头到房间那一头。这些声音和光影让胡熊觉得自己还活着,让他放心,为他催眠。
再过几小时就要上工,有干不完的体力活等候。胡熊明白自己迫切需要睡眠。但越催促就越睡不着。久而久之,他能从楼房和回声中判断车的精确位置。身体彻底瘫痪,耳朵却像兔耳般支楞起来而且可以转动。这些声音催促着灵与肉的分离。飚车的少年们改装消音器不是为消音,而是要把声音变得更宏亮。为什么要这样?
胡熊知道自己没法成为纯粹的体力劳动者。体力劳动者不会失眠不会神经衰弱。那么我是知识分子?也不对,知识分子应该挑灯夜读勤奋笔耕。而我只是在半夜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胡熊在半夜醒来,常以为自己身在无人荒岛的沙滩,听连绵的涛声如时间舔食生命。荒岛的惬意和孤独同时蔓延心头。躺在床上能看见天上的云朵,它们被城市灯火染成了橙色。云在夜空中悠悠地游,地球缓缓自转。胡熊没有钟也没有表,只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消亡。抓不住未来,它就消亡得更快。那么,现实是什么?在厨房打工。晓野兔子。这就是全部现实。因为终有一天要离开,命运已经提前抹掉了这些现实。惟一抹不掉的是夕阳投在墙上的影子。神秘的狮身人面像。奔跑着逃脱狼口的兔子。很多年之后重访旧居,它们应该还在墙上,像一张泛黄的底片。
此刻,安迪是否也在失眠?胡熊突然理解了自己的老板。午休时大家都趴下,只有他凝望窗外。那也是一种失眠。
白天能看见晓野兔子,算是服用了镇静剂。这种依赖只会使得夜晚更加无助。因为这是爱情?因为这还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