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彼此身上看见孤独(4)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半个世纪前,法国的马路空荡荡,难得看见一辆汽车。长长的、笔直的、两旁矗立着成排白杨树的马路,依旧残留着战争的痕迹。我们俩开着车子,一路奔驰下去,沉浸在两人共谱的一首幻想曲中,开心极了。途中,我们穿过一座又一座城镇,一路通行无阻。路旁的标志牌提供一切必要的讯息;一个宪兵站在路口,闲极无聊,拿起哨子猛吹起来;路旁的小餐馆在门口人行道上树立一个广告牌,招徕顾客。法兰西这个国家的存在,既不是为了观光客,也不是为了自己的老百姓(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他们到底是谁呢?),而是为了像我和艾丽斯这样的新婚夫妻――身上没带多少钱,开着车子一路奔驰,倾听路旁的白杨树发出的叹息声――那一株株白杨发出的一声声叹息,规律得就像那年头火车驶过时,铁轨旁电报线的一起一伏。然后,我们会停在一家小小的、只有三两桌客人的餐馆门前,进去享用各种熟食,开怀畅饮红酒(那年头的法国餐馆,红酒有如流水般无限量供应,根本不必一瓶一瓶地买、一瓶一瓶地拔掉塞子)。晚上我们就投宿在狭窄逼仄的小旅馆里。这些坐落在邮局或车站旁的旅社,地板擦洗得颇为干净,但四处弥漫着大蒜和法国香烟的气味。我们遇到的法国人都很沉默,在外人面前偶尔开口讲话,也显得很不自在,但我发现连最严肃的法国人(在我的印象中,法国人一天到晚板着脸孔,不苟言笑,就像一群修道士和修女),都会响应艾丽斯的微笑。

当然,艾丽斯早就认识法国,但那是另一个法国――由一群聚集在咖啡馆、一面喝酒一面写作的知识分子和作家组成的法国。不久前,艾丽斯才迷上了萨特的小说《 恶心 》(La Naus■e )和雷蒙?凯诺的《 我的朋友皮洛特 》(Pierrot Mon Ami )。二次大战结束时,她在布鲁塞尔的咖啡馆遇见凯诺,透过他,第一次接触到爱尔兰作家塞缪尔?贝克特战前的作品《 莫菲 》(Murphy )。她对《 恶心 》的兴趣主要是在哲学上的,而《 莫菲 》则赋予她的处女作《 网下 》一种狂放不羁的波希米亚精神。那时,艾丽斯虽然对存在主义很感兴趣,但也许为了抗拒这种思潮,她却也同时表现出她个性中那比较不积极投入、放浪形骸的一面。这使我想起鲍斯韦尔笔下的少年约翰逊:一心想研究哲学,但“个性贪玩的他总是不能专心”。

我和艾丽斯也喜欢玩。宁静、空旷、冷漠的法国让我们玩得痛快极了。法国的食物又好吃又便宜。每天饱餐一顿后,我们就开车上路,踩足油门,沿着那一条条无穷无尽的道路,一路奔驰。在那年头的法国开车,一转眼,不知不觉间,你就已经跑完了好几百公里的路程。

蜜月途中,我们俩第一次游泳是在法国北部加来海峡附近的一条河川。它是索姆河的一条支流,河水很深,风景十分幽雅。也许,这儿就是英国诗人威尔弗雷德?欧文在一首诗中描写的那条河流――据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盟军发动一连串功败垂成的攻势时,医疗船队曾经停泊在这里。我们第二次游泳是在南方一座陡峭幽深、林木蓊郁的山谷,两旁山坡上长满松树和栗树。溪水很温暖,四下里静悄悄,杳无人踪。我们脱光身上的衣服,赤条条溜进溪水中。平日作风保守谨慎的艾丽斯,现在也许觉得,既然我们来到了法国,就应该把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禁忌抛弃掉。就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我的脚踩到了浅滩中一个圆圆的、光滑的东西。它被埋在软泥里,只露出一截。我伸出双手,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捞起来。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像古希腊和罗马的双耳长颈瓶,土黄色,瓶身上有一两道裂缝。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古物――我们在瓶底找到一个商标――我正想把它放回溪中,紧紧跟随在我身旁的艾丽斯却极力反对,央求我让她把它带回家。即使在蜜月旅途中,她还是想保有她找到的一切东西。于是,我们用几张法文报纸把它包起来,藏放在我们那辆小厢型车底部;如今,它躺在我们家花园的一个角落,这些年来在霜雪侵蚀下,早已经变成一堆碎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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