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彼此身上看见孤独(19)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杰克的虚浮夸张口气和态度,隐藏类似的脆弱。有一回,他带着无限向往的神情,问我认不认识“英国学院”的人。他想知道,他怎样才能够成为一位院士。我说我不清楚,但他一口咬定,身为学术界人士我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又有一回,他告诉我,只要他能够像伊夫林?沃 那样居住在上流社会,跟时髦人士交往,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说来诡异,在他心目中,只要置身在“上流社会”,你对英国社会、政治和女性主义就会有正确的看法。杰克确实有能力处理这些议题;他会受到他们的重视,但若想让他们把他当作自己人,他就必须打入上流社会,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这种想法让我感到迷惑、不安,而我猜艾丽斯也有同样的感觉,尽管她从不曾显露出来。她懂得如何应付杰克这种人,她只跟他谈论他对人生的看法。每次一触及这个话题,他就会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讲个没完没了。艾丽斯有一项独门绝活:她懂得如何诱导对方谈论他们的事情,而她却从不跟别人谈她自己的事情。记得,一位前来访问她的记者曾经抱怨,一场访谈下来,艾丽斯把他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而他对艾丽斯?默多克这位小说家的内心世界却依旧一无所知。

艾丽斯对杰克?普里斯特利的敬爱,一如女儿对父亲。他过世后,艾丽斯一直很怀念他老人家。

她对杰克的敬爱与日俱增,但她有时也会跟陌生人一见如故,立刻成为朋友。尽管得了阿兹海默氏症,这样的个性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前些天,一位修道士从爱尔兰一所修道院打电话到我们家。他一直非常欣赏艾丽斯的作品,曾经跟她通过信(艾丽斯得病后,她跟读者的书信往返转而由我处理)。这位修道士说,他即将从利默里克 动身,到英格兰接一位同道到爱尔兰,想顺道探访艾丽斯。这位修道士个头很高,身上穿着一套深色西装,举止温文儒雅,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让人联想起那些平日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结交权贵的僧侣。(一看见他,我就想到托尔斯泰、杰克?普里斯特利和伊芙琳?沃!)他告诉我们,艾伯康公爵夫人向我们问好。她似乎还记得,我跟她在某地举行的“普希金节”上曾经见过一次面。

初见面时难免有点尴尬,可是一等到艾丽斯和这位身材高大的修道士坐下来,气氛骤然间改变了。宾主相谈甚欢――艾丽斯讲话虽然结结巴巴,支离破碎,但修道士一听就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每次交谈中断时,他都会利用职业性的慈蔼笑容填补这个空白。但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真的改变了;过了一会,艾丽斯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改变了。见面没多久,修道士就跟艾丽斯谈起他的童年来。他告诉艾丽斯,当初他为什么会决定加入修道会,接着向她说明,他打算在格连斯达尔修道院定期举办研讨会,专门讨论艾丽斯?默多克的作品。他宣称,当初是在艾丽斯的两部小说《 圣经与修士团 》(The Book and the Brotherhood )和《 好学徒 》(The Good Apprentice )感召下,他们才决定成立格连斯达尔修道院。根据他的说法,艾丽斯的作品也深深影响这所修道院的运营方式。修道士这番话,让艾丽斯听得一脸茫然。也许,她察觉到,修道士的谈话带着爱尔兰人讲话时惯有的夸张;也许,她搞不清楚,修道士提到的两部小说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她没有探询,只是一再问他――已经问过三四次了――现在他居住在什么地方?在哪里出生?有没有去过都柏林?

融洽的气氛维持不了多久。很快的,修道士的热诚开始冷却下来,尽管他脸上依旧流露出一般神职人员惯常带着的亲切笑容。艾丽斯也渐渐沉默下来,脸上又出现茫然的神情;这会儿,她只管睁着眼睛,呆呆望着眼前这位身材颀长、相貌英俊、身上穿着很不相称的城市服装的教士。经验丰富的修道士一看艾丽斯脸上的表情,就知道现在应该告辞了,于是他霍地站起身来,祝福艾丽斯,转身走出门口。这次前来英国,他一路开着厢型车从爱尔兰利默里克郡出发,渡过海峡,经由霍利黑德镇 抵达威尔斯,然后横越威尔斯,驱车直奔牛津。这会儿,他那辆小厢型车就停放在我们家门前马路边。我告诉他,当年我和艾丽斯曾经开着这款汽车环游爱尔兰一周,但他似乎不感兴趣。我看得出来,这位修道士已经摸清我的分量和底细,不屑再跟我这种读书人打交道――这倒不是因为他比我聪明,而是因为经验告诉他,读书人其实都很愚蠢,对人生最重大的课题反应非常迟钝。现在,他得开车去接他那位本笃会同道。临别时我告诉他,我听说本笃会修道士非常有学问。“你最好别相信哦!”他哈哈大笑,脸上流露出轻蔑的神色,让我感到羞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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