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仿佛航过黑暗(3)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无风不起浪。这种事情肯定有一个原因。记得,有一次阅读托尔斯泰的小说 时,我被他所描述的愤怒与激情震惊。托尔斯泰的叙述,使我想起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的理论。(顺便一提,威廉?詹姆斯是小说家亨利?詹姆斯的哥哥。)根据詹姆斯的说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愤怒、恐惧或悲悯,本身就是促使我们心中产生这种情感的原因。这句话说得很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在托尔斯泰笔下,这个观念却被鲜明地、生动地呈现出来:小说中,卡列宁 面对他的妻子安娜刚生下的婴儿时,身不由己地用他自己的手指模仿婴儿那细小的、皱巴巴的手指头所做的动作。他对这个婴儿――他那红杏出墙的妻子跟她的情夫所生的孩子――所表现的悲悯,甚至关爱,纯粹存在于肢体动作中。

那天促使我情绪失控的原因,是不是心中的某种记忆――我总是忘不了艾丽斯的母亲患老年痴呆症后,身上经常散发出的一股怪味;如今,在潮湿闷热的天气中,这股怪味又从艾丽斯身上散发出来,让我感到嫌恶,使我无法向她表示关爱和悲悯?小说家普鲁斯特认为,气味往往能够跟生活情趣配合在一起,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但它是不是也能够让人感到厌恶呢?对细微的气味,艾丽斯通常并没什么反应,而我却拥有极端敏锐的嗅觉。也许,这就是我们夫妻天赋不同的地方。只要是我的心灵能够意识到的、不必伸出鼻子刻意吸嗅的任何气味(当然,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味道),我都非常喜欢。我们住过的那几间房子各有各的气味,无所谓好坏,但非常有特色――说来讽刺,最吸引我、让我终生难忘的竟然是哈特利路的那栋破房子散发出的气味。

对我来说,艾丽斯的母亲居住的那间公寓散发出的气味虽然微弱,但不知怎的,却总是让我觉得难以忍受。每次我都得鼓起勇气才敢走进这间房子,但说也奇怪,一直在照顾这位老太太的男仆杰克,却从不曾注意到这股气味,更不用说艾丽斯了。如今,宛如鬼魂一般,这股气味不时从艾丽斯身上散发出来,就像一种家传的气息,让人联想到死亡。但追根究底,这并不是那天促使我大发脾气、跟艾丽斯大吵一架的真正原因,尽管就像威廉?詹姆斯所说的,肉体的原因跟它所造成的情感后果,往往纠缠在一块,难以区分。

真正的原因似乎是,我太爱护我们家的盆栽,不惜为它发一顿脾气。我们家客厅窗台上摆放着好几盆植物:樱草、蜘蛛草和老虎草(这是我们对身上有斑点的盆栽植物的称呼)。我很爱惜它们,简直把它们当作心肝宝贝看待,每天定时浇水,照顾得无微不至。不幸的是,艾丽斯也看上了它们,把它们当作她的收藏品看待――记得吗,艾丽斯总是喜欢从街上捡回一些小东西,带回家里收藏。仿佛着了魔一般,时不时她就给这些盆栽植物浇水。我常看见她手里提着水壶,把窗台和底下的地板弄得湿漉漉的。我一再告诫她,千万莫这样做,否则,那几株植物(尤其是那盆樱草)肯定会被她活活整死。她似乎理解问题的严重性,但过不了多久,我又发现她拿着水壶或玻璃杯,悄悄给盆栽浇水。这使我想起希腊神话中丹尼亚斯的那群女儿。她们在新婚之夜杀死她们的丈夫,结果受天神惩罚,生生世世用筛子汲水。

最初,我并没发脾气,我只是感到迷惑。趁着她浇水时,我常蹑手蹑脚走进客厅吓唬艾丽斯,而每次她都被我吓一大跳。有一回,艾丽斯的好朋友、哲学家菲利帕?傅特来探望她――菲利帕的母亲是美国总统克利夫兰的女儿,在白宫出生。我看见她们两个并肩站在窗台前,若有所思地瞅着那一排盆栽――艾丽斯提着水壶,正在执行她那仪式化的、毁灭性的任务,而菲利帕则站在一旁,好奇地、专注地观察艾丽斯的一举一动,仿佛在评估,这样的行为所呈现出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道德或伦理问题。我忽然想起她们的同事伊莉莎白?安斯肯。她生养一大群儿女,却没有工夫好好管教。有一回,在一场哲学研讨会上,为了阐释一个微妙的语言学问题,她竟然用管教儿女的口气,举出这样的一个例句:“你如果打破那个盘子,以后我就让你用铁盘子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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