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仿佛航过黑暗(4)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不论究竟是为了保护那几株植物,还是因为受不了艾丽斯身上散发出的那一股挥之不去、有如阴魂不散般的怪味,那天我突然抓狂了。盛怒之下,我仿佛变成另一个人。这点,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恐惧和嫌恶。我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这种人,用这样的口气跟艾丽斯说话。宛如一场夏季雷雨,它骤然来临。“我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做!我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做!”一时间,我们两人都不知道我究竟在讲什么。但过了一会,说话的这个人――就是我――口齿变得比较清晰,口气却也变得更加冷酷无情。“你的脑筋胡涂了。你得了老年痴呆症。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在乎!”我一面扯起嗓门厉声叱责,一面比手划脚指指点点。艾丽斯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唔……”她终于开腔了。在英国广播公司讨论会上,来宾发言前,总会先“唔”一声,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胡扯一番,根本就没回答主持人提出的问题。艾丽斯“唔”完后就开始瞎掰起来:“他来我们家时……现在得让别人来做……丢掉好东西……向他借……”我根本听不懂她到底在胡诌什么。抬头一瞧,我看见镜子里站着一个大发雷霆的男人。他那张脸孔涨得通红,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我还不肯罢休,准备好好教训艾丽斯一番(就像训诲一个小孩或责打一只小羊那样),可是,就在这当口,我忽然想起牛津大学圣凯萨琳学院出纳员告诉我的一句话。这位帕西教徒是个理财高手,但外表看起来却像一位温文儒雅的学者。 有一回,他跟我谈起他那个才一两岁大的小儿子敏奴。他告诉我说:“他很调皮,常常打破东西,但你实在不忍心向他发脾气。”

说完,他带着惊讶的表情望着我,脸上流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我心里想:如果我们有孩子,我能不能像这位帕西教徒那样,不向他发脾气呢?有了孩子,现在我是不是就不会向艾丽斯发脾气?

1997年11月20日

如今,发脾气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手段――它能够让我继续拒绝承认事实:我们的婚姻生活出了问题了。我向艾丽斯发脾气,就像向她表示真诚的恭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嘛,一点都没变,祝福你啦(其实我是在诅咒你),而我也永远不会改变。我不会承认你已经变了,以免侮辱你。

我们到加那利群岛度假,跟我们的朋友欧娣在她那栋坐落在兰萨洛特岛中央的小屋里,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包机挤满度假的游客,好不容易我们才熬到目的地。机舱里的情景,使我联想到法国画家杰利柯的作品《 美杜莎之筏 》(The Raft of the Medusa)。画中,一群遭遇船难、在大海上漂流的人,满脸惊惶,又饥又渴,以各种角度和姿势争相攀附在一艘小小的救生筏上。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幅画竟然被印在旅游手册上。标题:“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所幸,这回有彼得?康拉德和吉姆?奥尼尔哥俩陪伴我们,一路上并没出现什么差错,平安抵达加那利群岛。

两个星期后我们返回英国。我得了重感冒,浑身疲惫不堪,尽管整个旅程――直到返抵国门那一刻――还算顺利平安。彼得把我们夫妻俩送上开往牛津的巴士。我松了口气,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快到家啦。暮霭苍茫,巴士穿梭在高峰时段的车阵中,显然十分逍遥自在。车上乘客不多,大伙儿都合上眼睛打盹。不料车子刚开动,艾丽斯就站起身来,蹦蹦跳跳,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儿。“我们要去哪里呀?巴士载我们去什么地方啊?”她不肯坐下来,只顾跑到驾驶座旁,焦急地向前探望。好不容易我才把她安抚住,要她乖乖坐下来。我告诉她:“我们现在回牛津去呀!马上就到家?。”她回答:“骗人!回家不是这个方向。司机乱开车。他根本搞不清楚方向。”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艾丽斯就冲到驾驶座旁,责骂司机乱开车。她伸出手来抓住一个旅行袋,把里头的东西弄翻了,散落在通道上。我赶紧把东西捡起来,然后把艾丽斯推到一个座位上。对面坐着一位妇人。她闭上眼睛,正在打盹,外表看起来还挺和善的。我向司机道歉,但他却只顾绷着脸孔,不吭声。回到艾丽斯身边时,我看见那位女士已经醒了,一脸惊慌,四处寻找原本摆放在座位旁的手提袋和其他物品。我从艾丽斯手里把手提袋抢过来,放回原来的地方,压低嗓门,一个劲儿向那位女士道歉。艾丽斯说:“对不起哦!”她脸上绽现出了天真烂漫的笑靥。我握住艾丽斯的胳臂,把她带到另一个座位中,悄悄拧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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