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狗儿在街上游荡。它们根本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玩得比平常还要开心，跟周遭的宁谧形成尖锐的对比。我们终于听到教堂的钟声――柔和、嘹亮，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抬头一望，只见一架喷气式客机凌空而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显得比平日安静得多。伦敦的圣诞节早晨总是那么的宁静、和煦的阳光普照。记忆中，只有一年圣诞节下过雨，甚至还飘落一些雪花呢。我问艾丽斯，她还记不记得那年的圣诞节。她只微微一笑，没回答。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回想任何往事，因为这场正在进行中的仪式已经取代了记忆。

我们走到了圆池旁。那群平日喜欢聒噪的加拿大雁鹅，如今静静伫立池塘中，若有所思。一如往年，我们沿着小径往下走，来到园中那条大弯道。小飞侠彼得?潘的铜像依旧矗立着，但周遭却不见一个游人，连平日经常可以看到的那一对对手持照相机、四处摄影留念的日本夫妇，如今全都不见了踪影。有一年圣诞节，我们遇到两位来自纽西兰的中年女士。她们告诉我和艾丽斯，彼得?潘铜像是她们在伦敦唯一想看的东西。

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优雅地弯曲着他那铜制的手指，把他那支烟斗伸到嘴巴上，摆出一副带着三分邪气、却又显得十分高贵的天真烂漫的模样儿。每次，一看到他摆出这个姿势，彼得?潘的仇敌虎克船长就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在他心目中，彼得?潘是个虚有其表的小家伙，可他心中对这个男孩却是又妒又恨。多年前，驻足在这儿，我把这个故事告诉艾丽斯。她听了哈哈大笑。那时我们俩还没结为夫妻呢。记得，当时我拿出一本彼得?潘故事书，念一段给艾丽斯听（在我看来，同样讲述彼得?潘的事迹，故事书比默剧有趣多了）。艾丽斯听得很开心，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有趣；后来，她还把虎克船长批评彼得?潘“虚有其表”那段，写进她的一部小说中呢。

制作彼得?潘铜像的雕刻师，肯定也觉得彼得?潘的故事很有趣。他依据维多利亚时代的童话传统，在铜像底部布置一系列的小雕像，诸如小精灵、兔子和蜗牛。但在上头，他却摆放一个年轻世俗的女郎，让她挣扎着从底座奋力伸出手来，挑逗彼得?潘。这一来，游客抬头一望，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那光溜溜的、铜制的屁股?。她身上穿着一件时髦的、紧身的爱德华时代裙子，外表看起来太老气，跟彼得?潘并不相配。看来，我们这位杰出的雕刻家――乔治?法兰普顿爵士颇能够以幽默的态度看待男女之间的情爱。在这个宁静祥和、阳光普照的圣诞节早晨，一群松鼠活蹦乱跳，绕着铜像追逐。这些胖嘟嘟的小动物想必是饿坏了。平日，公园里游客熙来攘往，它们只要伸出爪子，就会有人把坚果递给它们，让它们大嚼一顿。

绕着彼得?潘铜像漫步的当儿，我告诉艾丽斯，我母亲当年曾经向我保证，只要我睁大眼睛，专注地望着栏杆外幽谷中那一簇簇含苞待放、期盼春天来临的蓝铃花和黄水仙，我肯定会看到一群小仙子，说不定还会看见彼得?潘本人呢。那时，我相信母亲的话。而今，徜徉在阳光和煦、宛如小阳春一般的公园中，望着那满园似幻似真、四处出没的花仙子，聆听树梢鸟儿的啁啾，我依旧相信她老人家的话。

艾丽斯竖起耳朵，倾听我的诉说――她好久没这么做了――脸庞上竟然绽现出了笑容来。今天早晨，她显得很安详，没再向我提出一连串焦躁的询问和哀求，也没再结结巴巴，试图透过她那支离破碎的辞句，向我表达她心中的恐惧，希望我能安慰她。今天早晨，有一股力量守护着艾丽斯，让她感到安心。它赐与艾丽斯“世人所不能提供的平安”（这是祈祷书上说的），让她享受一两个钟头的宁静。

也许，这股力量就是圣诞节本身。它是例行节庆，可也是一个特殊的、神圣的日子。圣诞节是两者的结合，而此刻它正在进行中。现在我们该回到我哥哥麦克那儿了。今天早晨，他到切尔西老教堂参加晨祷――据说，当年托马斯?摩尔爵士 曾经在这座教堂做礼拜。我们三个人聚集在麦克的公寓里，一起吃沙丁鱼、香肠和炒蛋，配上一两瓶香醇可口的保加利亚红酒，共度圣诞节。这样的圣诞晚餐，我们三人都吃得很开心。每年只有这一天，麦克准许我们在他那间消过毒、杀过菌、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小厨房煮东西吃。他平常只吃罐头沙丁鱼。今天，他答应陪我们吃炒蛋和香肠，算是给我们天大的面子。我负责烧菜，艾丽斯站在一旁帮忙。红酒是我们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