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叶站在楼道拐弯处仰脸招呼婆婆同时借机喘口气,头发散乱,满脸是汗,气喘吁吁,海云含笑点头什么都没问。她知道她为什么不在家,敲门不开陈干事去给报社打了电话,得知安叶刚刚离开。
安叶带婆婆检查工作,床啊,上医院要带的东西啊,包被尿布啊,一一请她过目,最后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猪蹄子鲫鱼老母鸡应有尽有,全是下奶的东西,她一定保证孩子吃母奶,至少半年;蔬菜够一周的,凉台上还有水果,小米啊红糖啊什么的也都准备了。婆婆跟着她走,看,不时说两句,或赞同或进一步建议,全是无关痛痒的话,对她回来晚了一事,只字不提——不给她解释机会。
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寒暄话都说了,安叶让婆婆洗把脸休息,她做饭,边拿出条鱼放微波炉化冻。这时婆婆说:“我做吧,你刚上班回来。”她赶紧抓住了这个机会:“不用您我来!趁机活动活动,医生说,多活动,孩子好生!”海云终于说了:“多活动是对的,得有个限度。”涌动的暗流骤起,婆媳二人心照不宣不约而同一齐避开对方目光,转看转动着的微波炉,看得目不转睛,仿佛那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彭飞来电话了。这段日子彭飞电话来得很勤,只要落地,只要有电话,就会有电话打来,问老婆情况,问孩子情况,问各方面情况。今天是丈母娘到的日子,他还得问候丈母娘。因家中最近的所有变故、安排都没告诉彭飞,婆婆自然不能同他说话,安叶接电话时就按了免提。为什么要这样做没细想,体贴?内疚?讨好?都有一点。
彭飞声音在客厅回响:“我记得你妈今天到,到了吗?”安叶看海云一眼,海云点头,安叶也点点头说“到了”;彭飞又问:“保姆来了吗?”海云嘴角闪出丝笑来,这孩子心很细呢,至少比当年他爸强。安叶不敢再看婆婆,硬生生道:“来了。团里派人接的站,放心!”彭飞说:“家长辛苦了!哎,请岳母大人接电话,我得表示一下我的不胜感激之意。”安叶没想到,海云也没想到,仓促间安叶回说她妈妈休息了,彭飞说:“那你可一定得把我的感激之意给转达到哦,辛苦老人家了。还有还有,一定别忘了跟你妈说,我妈身体不好,我高二时她就被确诊冠心病,所以她过不来……”听到这儿,海云起身走开,不想让儿媳难堪。
厨房传来切菜声,安叶三言两语打发了彭飞来到厨房。海云切菜,嚓嚓嚓嚓,细匀的萝卜丝排着队从刀下出来,刀法如专业大厨。安叶不无夸张道:“妈您真行!我怎么也不行!您这是跟谁学的?”海云笑笑:“用不着跟谁学,做多了,长了,自然就会了,熟能生巧。”安叶附和:“对对对,我还是做得少。彭飞吃空勤灶,我一个人懒得做,有时就凑合了。”海云头也不抬:“过日子可不能凑合。”于是安叶闭嘴,再不敢贸然开口。
分娩阵痛到来时是半夜,安叶正睡着,给痛醒了,醒后发现身下湿了一片,羊水破了。轻手轻脚摸到客厅给政治处陈干事打电话,她的事团里安排陈干事负责,陈干事说马上带车过来。安叶放下电话去拿上医院的东西,一转身,看到婆婆屋的灯亮了,不想吵醒她还是吵醒了她。赶去婆婆睡觉房间,婆婆正穿衣服,显然什么都知道了。安叶让她在家休息她坚持要去,说万一有什么事需家属签字呢?没有事送到她就回,夜里不堵车,加上办入院手续,来回用不了一小时。
到了医院检查,医生决定马上行剖腹产手术,安叶羊水流得过多,自然分娩有困难,时间长了胎儿会因缺氧而窒息。海云作为产妇家属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让陈干事带车回去,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但她得在。是手术就可能有意外,有意外还得家属签字。手术完已是凌晨,母子均好。是一个七斤六两的“子”,哭声响亮四肢健全,护士抱着离开时让等在外面的海云看了一眼。海云只看到红黑红黑的一团,眉眼都没怎么看清,实话说喜悦都没能感受到多少,过度疲倦让神经、精神变得迟钝、麻木。回家仍不得休息,进门奔厨房,开冰箱拿出老母鸡,解冻,剁开,炖上,然后,找保温桶,刷饭盒,陀螺似的转,抽空,往嘴里塞块面包补充体力。做好了,还得往医院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