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毒舌钩布莱尼医生站在浴缸旁,奇怪着人们怎么会把死亡视为一种胜利。这里看不出一点获胜的欢欣,感觉不到玛蒂尔达是为了更好的理由而舍弃这副躯壳,也完全没有安息的迹象。死亡,不同于睡眠,不让人有苏醒的希望。“要我直说 ”她缓缓回答一位警员,“那我会告诉你,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玛蒂尔达?吉勒拜最不可能自杀。”
他们望着死状奇特的尸体,冰冷而僵硬,躺在带点咸味的水中。死者惨白的脸,陷在一个可怕的怪东西里,这东西周围的荨麻和紫菀已经发芽;张开的口中可以看见夹在生锈锥头中的舌头。枯干而卷曲的花瓣,散落在瘦削的肩膀和浴缸四周,缸里褐黄的污水,显示还有更多泡了水的花瓣沉在浴缸中。地板上有把水果刀,明显是从已无知觉的指掌间掉落的。这一幕,简直是马拉在他自己浴缸那一幕的翻版,只不过更丑陋,也更凄凉。莎拉心想,可怜的玛蒂尔达,一定恨透了这种死法。
这位警官摸着灰白的头发,“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听得出他咬牙切齿的愤怒。
莎拉没有直接答腔,在确定自己可以用平静的语气说话后,“这叫毒舌钩,”她说,“是一种原始的刑具,中世纪时用来惩罚唠叨的女人。她家保留这东西已经很多年了。我知道这玩意儿的样子很诡异,不过,她把它摆在楼下一盆天竺葵上当作装饰,感觉倒还差强人意。”莎拉再也忍不住难过,把手掩至嘴边,警官笨拙地拍拍她肩膀。“那是白色的天竺葵,从这玩意儿的铁架之间长出花来――她都叫它‘花环’,”她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她其实是个好人,虽然很傲慢、很势利、很没耐性也非常不友善,但是对于一生除了做家务其余什么也没学过的人来说,她算是绝顶聪明的人,很幽默,内敛而且敏锐。”
“所谓‘花环’,”莎拉若有所思地念叨,“就是指――
戴着美丽的花环,她来了;
有金凤花、荨麻、雏菊和长颈兰,
放浪的牧羊人,给她取了一个不好听的名字;
但贞洁的女仆说:
在那里,横跨的枝丫上,
是她的花环……
“是《哈姆雷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警官解释,“奥菲莉亚死的那一幕,为了考O等考试(O level)而强记的;人的记忆实在很奇妙。”他看看浴缸,问:“吉勒拜太太读过《哈姆雷特》吗 ”
莎拉难过地点点头。“她告诉过我,她受教育的整个过程,都是在读莎士比亚的作品。”
“我看,老站在这里瞪着这可怜的女人,也没什么用,”警官突然接口说,“除非奥菲莉亚是被谋杀的。”
柯莫隆法医摇头否认,“是在昏迷之下,”他严肃地说,“溺水而死的。”他望着莎拉,“吉勒拜太太有什么苦衷吗 ”
“即使有,她可是隐藏得很好,完全看不出迹象。”
对于这个命案现场,这名警官显然比两位医生更不自在,催促着莎拉离开。“非常感谢你抽空过来,布莱尼医生。很抱歉,必须让你看到这种场面,但身为她的医生,你对她的了解应该比任何人要多。”这回轮到他叹气了,“她还不算是最糟的,许多无人过问的独居老人,有时甚至死了好几个星期才被人发现,”他嘴角往下拉,说,“这场面看了让人难过。我说,能这么快发现尸体,也算是运气了,照柯莫隆医生的说法,距离死亡时间还不到40小时。他估计,死亡时间大约是星期六半夜12点。”
莎拉背靠墙,眼光望着玛蒂尔达的卧房,敞开的门后面,是一张老橡木床,床上叠着高高的枕头。她有一股奇特的亲切感,仿佛离开躯壳之后的玛蒂尔达,仍然占据这个地方。“她没那么老,”她温温地反驳,“才64岁,这年头,一点也不算老。”
“她外表看起来的年纪比较大,”他答道,“不过,如果不是死了有段时间,或许看起来要好得多。”他翻了翻记事本,说:“你说她有个女儿住在伦敦,还有个孙女在念寄宿学校 ”
“史毕特夫妇没告诉你吗 ”她进门时曾看到他们在图书室里,两张脸吓得惨白,双手像受惊孩子般地紧握着。“这么多年来,他们每个礼拜都会来这里两次,他打理花园,她负责清理。他们对她的了解,远胜于任何人。”
他点点头。“问题是,从史毕特太太发现尸体到现在,除了不停的歇斯底里,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会问问附近的邻居。”他朝卧房望去,说:“床头柜上有一个‘巴比妥盐药片’的空罐子,罐子旁边还有一杯没喝完的威士忌。看起来,是标准的自杀动作:先喝点威士忌壮胆,再吞安眠药,接着轮到浴室那把水果刀。你还会认为,她不是自杀的吗 ”
“老天,我真的不知道,”莎拉懊恼地轻拂着短发,“早知道她会乱用,我就不会开巴比妥给她了,谁也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用这种药的人很多的,玛蒂尔达也服用了好些年。就我的了解,我还是不相信她会自杀;但就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来说,风湿性关节炎让她非常痛苦,常常晚上痛到睡不着。”她皱了皱眉头,“不管怎样,她剩下的安眠药不可能太多,照说她这个星期就该来领药了。”
“或许她把这些药片藏起来,”他平静地说,“她会跟你谈心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