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你真是活现眼,看看吧,喝了个大红脸。"
他回答说:"哼,我的脸还没发青呢,青了不就更难看了吗?"
"准是去伊开斯顿撒酒疯了吧?"
"伊,伊顿,怎么,了?"
她一跺脚忿忿地走了。他看着她,眼睛一闪一闪的,很有些开心,可又情不自禁地说她在嘲笑他。
这家人真怪,他们自成体统,闭关自守,俨然是一个无形中的小国家。母亲压根儿就不把伊开斯顿和考塞西往心里去,外人对她有所求,她睬都不睬。见到外人她就害羞,那客客气气的样子可迷人了。可等来访者一走,她就会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总算把人家打发走了。她把所有这一切都当儿戏。可她终究是个外国人,心里没个底。可跟自己的子女和丈夫住在玛斯,她就成了一个小国家的女主宰,这里什么都不缺。
她始终怀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信仰。她在罗马天主教的教育下长大,加入英国国教是为了求得庇护。披件什么外衣倒无所谓,她有她根本的信仰。似乎她是把上帝当成神秘物来崇拜的,从未试图去弄清上帝是个什么样子。
在她心目中,她对寄托自己生命的上帝的感觉是异常强烈的。英国的教义从没有对她起什么作用,因为这种语言太陌生了。她凭感觉知道掌握生命的伟大阎王浑身闪着光,近在咫尺,可怕极了。不管怎么说,伟大的神就在身边。
她浑身闪着光,向神扑去。她是通过自己的五官感觉到他的。她环顾四周,充满了狐疑和神秘感,这感觉是不能用英语来表达的,它从来没有通过英语变成思想。可她照样活着,活在一个强烈的、美好的信念中,她的家属和她的命运都包含在这个信念中。
她让他的丈夫也服从这个信念。他跟她共同生活着,对世俗观念全然不顾。她每一投足、一蹙眉都成了对他发出的暗示和指示。就在这儿,在这块农田上,他跟她一起经历了神秘的生、死和创新,经历了奇妙、开怀的狂喜和难以言表的惬意。这些。外人是无从知道的。他们还很富有。这些使得这两口子在这座英国的村落里显得鹤立鸡群、德高望重。
可安娜却对妈妈那毫无思想的感知将信将疑。她有一串珠母做成的念珠,那还是生父留下来的,这串珠子有什么意义她说不清。可每当她的手指捻着这串银白如皎月的珠子时,她就感到一股难言的激情充满胸臆。在学校她学过点拉丁文,会两句"Avemara(万福玛丽亚)"和"Pater Noster(我们的父亲)" ①。她学会了念珠子,不过念得不好。"万福,玛丽亚,上帝与你同在。你是美丽的女人,上帝赐你孕育果实,这果实就是耶稣。万福,玛丽亚,神圣的玛丽亚,祈求你立即消除我们的罪孽,保佑我们好死。阿门。②
她似乎念得不对,当把这些词翻译过来后,那意思和苍白的珠子上的意思不一样了,矛盾,而且是骗人的。每念到"上帝与你同在"或"上帝赐你孕育果实"时她就恼火。她喜欢"万福,玛丽亚,神圣的玛丽亚"这样神秘的字眼儿,她被"这果实就是耶稣"和"祈求你立即消除我们的罪孽"这样的句子感动了。可这当中没有一个字是真的,怎么也不能令人满意。
她不去理这串念珠了,尽管它是用奇怪的情感来打动她的,但那不过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罢了。她把念珠束之高阁了。她的女性让她抛开这些玩意儿,她的本性就是逃避思想,以此来挽救自己。
她十七了,变得精力充沛、爱生气、郁郁寡欢,说红脸就红脸,老是心绪不宁。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她跟爸爸亲近,跟妈妈作对,她妈妈那凸出的嘴巴和鼻子,让人捉摸不定的鬼鬼祟祟的样子,那稳坐钓鱼台、信心十足的架势,无缘无故地心满意足的胜利感,嘲笑什么时的笑声,过分让人为难的要求,更要紧的是她那当家做主的优越感,这些把姑娘气得直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