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她常常感到不知所措,常认为自己没脸见人。她从来都说不准是自己错了还是别人错了。她完不成功课,唉,她不懂,要是她不愿意做功课的话她为什么非做不可?有什么难以名状的原因非要她去做呢?难道这些人,这些女教师们代表着神秘力量和更高级的好人吗?他们似乎是这么想的。可她不明白。一个女人凭什么要辱骂她,仅仅因为她弄不懂三十行《如愿以偿》①的台词。话又说回来了,她懂不懂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什么也不能让她相信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她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女教师粗鄙的工作,所以,她总是抗上。她们一次又一次教训她,让她几乎要承认自己是坏孩子了,承认自己的本质是不如别人的。如果真是那样的活,自己就应该处处矮人三分。可她不服,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坏孩子。她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那些吹毛求疵、小题大做的人。她蔑视她们,她想报复。她恨她们。可她是在人家手心里呀。
她心目中有一个偶像:一个潇洒、高傲、雍容大度的贵妇人。她尽可以从画像上看到这样的贵妇人,如威尔士公主亚历山德拉① 就是这样的一个典范。安娜暗自思忖:这位贵妇人曾如此高傲、庄严,把一切低级趣味的欲望都踩在脚下。于是这姑娘把自己的发型做得高高的,再戴上一顶小帽子。她的裙子也打上了流行的裙褶,她还穿上了高雅的紧身儿呢。
她爸爸见此大为高兴。安娜趾高气扬,对伊开斯顿的小市民气的清规戒律不屑一顾。这些清规戒律还真要把她搞得名声扫地呢。布朗温可不这样想,他认为她愿意显赫就让她显赫去呗。他像介于她和这个世界中间的一块石头。
像他们家族的人一样,他长得粗壮、漂亮。他的蓝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灵气。他举止稳重但不失诚挚和热情。他那万事不麻烦别人的习性赢得了乡邻们的敬重,他们肯为他做任何事。他虽不为他人着想,可也慷慨大方,所以别人为他效力总能捞一把回去。只要人们不暴露真实嘴脸,他还是爱他们的。
布朗温太太一直是我行我素的。她有丈夫、两个儿子和安娜,这一切就给她划定了视线,其余的人都成了外人。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人生如梦,逝者如斯,她就在这流逝的生命中忙忙碌碌、紧紧张张,可总是快乐的。她很少注意外界的事物,外面的就是外面的,跟不存在一样。她才不管男孩子们是否在斗架呢,眼不见心不烦。可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开仗,她就会大发雷霆,他们都怕她。就算是他们打碎了火车的玻璃或是把表卖了换钱去集市上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她也不在乎。布朗温也许对这些看不下去。可作为母亲,她觉得这些算不了什么。
倒是一些小事会惹她生气。要是男孩子们在屠宰场周围打转转,她就会大为光火,学校的通知书如果写得不好她也会不高兴。只要她的儿子们不笨、不比别人差,不管他们干多少坏事她也不在乎。要是他们忍气吞声,她就会恨他们。还有惹她生气的就是安娜身上的一些粗俗的地方,有时她笨拙、粗野的样子会把她气得眼里直冒火。只要没这些,她就会气儿顺,对什么都感到无所谓。
追求着做贵妇人的梦想,安娜长成了一位二八妙龄的女郎。可家里的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把她折磨得够呛。她对她爸爸很敏感。她爸爸一喝酒她就知道,只要一沾酒星儿,她就不能容忍。他喝了酒,酒劲儿就上了脸,脑门子上就暴起青筋来。眼睛一闪一闪的,露出一股傲慢的凶相,目空一切,一副嘲弄人的样子。这可把她气坏了。她一听到他高声狂叫着挖苦人,心里就又气又反感。他一进来她就迅速地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