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想一想。尽管他们确实说过要对彼此坦诚,没什么行为是过分的,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会小心地避开有关斯蒂芬的话题。他知道要想在这场情战中获胜就得聪明点儿,他需要做那个被倾诉的对象,而不是那个被抱怨的人。
他盯着电话机看了一会儿。这个胶木的旋转式拨号电话是他青春期的一个重要部分。当年,就在这个房间里,他曾经试图鼓起勇气给一个女孩儿打电话,并努力思考应该说什么。这个如今作为他父亲书房的房间,以前是他跟哥哥的卧室。一张大的双人床取代了以前的双层床,一套档案柜和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巨大橡木桌子摆在房间里。墙壁上都是相片,有父亲跟大学同学的合照,有父亲和海军战友的合照(他仔细地看了一下这张照片,但是没有找到曾经在医院遇到过的那个胸肌发达的短发男人),还有这些年父亲所获得的奖励和荣誉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父亲获得明尼阿波利斯教师系统年度老师的情景。
作为老师的孩子,这让他在高中时代相当尴尬,这种关系几乎自然地让他成为同学们的“敌人”。为了向大家证明他跟大家是一样的,他抽大麻、喝酒,寻找所有可能让自己陷入麻烦的机会。哈罗德·古斯塔弗森,尽管不是那么普遍受欢迎,但比起那些假装亲切的老师来,他更容易被接受。因为他的公正和诚实,更因为他的认真。他广受尊敬,甚至得到了那些有过过失、桀骜不驯的学生的认同。大家都说,在他的课堂上听一节课的收获和在别的老师那里听一周课的收获差不多。保罗避开父亲的课,也不在家里谈论学校的事情。他需要脱离自己的家庭,树立自己的个性,他需要自治权和隐私权。别的孩子在学校做的事家长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幸运。从八年级开始,他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住在同学家里,好逃离他认为自己家无处不在的、沉闷的家长监管。离开了家长探寻的眼睛,他可以说脏话、抽烟、喝酒、和姑娘们鬼混、无所顾忌地放松——他可以做他自己。他一度认为,他要成为的就是与他父亲完全相反的角色。而如今,站在父亲成就的包围中,他没有什么可以展示他可怜的人生。当年无意义的反叛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主意。
相比自己满脸青春痘的年轻时代,现在盯着电话的他,已经无法想出更多的东西。他得出了和当年一样的结论:先拨通电话,到时候就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手指划过电话机的拨号盘,重新拨出了刚才的号码。
“你好,我是塔姆森,有事请留言。如果是保罗,我出去了,不过随时可以打来叫醒我,要不然就早上再打给我。哔哔……”
“嗨,是我。”他说,“我到家了,你那边已经十点了吧,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晚安。我刚才在想,要是我多说会儿,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录音带填满,但那明显是不对的。我从机场直接去了医院,然后在那里吃了饭。妈妈今天在医院守夜,所以我一个人在家,有点儿吓人呢。下次告诉你我爸的事情吧,总起来说他现在情况还算稳定,而且没有恶化的迹象。确切地说,除了他们还不清楚究竟有多糟糕外,没什么紧急情况。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医生们还在继续检查。有什么其他情况我再跟你说吧,大家都有些累了。今天和哥哥有次小的口角,以后跟你细说。
“无论如何,我还是在不停地说,好让你知道我有多蠢之后大笑一番。不过,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多希望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啊。我现在在我父亲的书房里,这里曾经是我跟卡尔的卧室。看着父亲满墙的荣誉,我在想,或许我也该努力获得一些奖励才好。或者,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可以找个旧式的打印机给自己打些奖状出来,挂在工作室里。”
表现还不错,他想。他说得很慢,还可以想象她脸上的笑容。她会说,她喜欢他逗她开心的方式,这才是重要的。
“我知道,我答应过不会说太多以至于用完你的录音带,而且我发誓,我真的不会。不过,我真的希望你现在在家。如果我也在那里,我会从我珍藏的电影里取出《卡萨布兰卡》放给你看,因为你说你还没看过。你看电影的时候,我就帮你捏脚。说实话,坐在现在这个床上幻想你有点儿怪。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性幻想都是那些少女被逼跟我上床的场景。比如说,我会幻想我们被困在坍塌的山洞里,或者船难后流落在无人的小岛上,再或者飞机失事后迫降在北极,我义无反顾地解救她们于危难,但她们没有人主动给出爱情。唯一一次有人吻我,不是因为我救了她们的命,而是因为我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这样说不会显得太自负吧?无论如何,我们稍后还有机会细聊,而且我真的不喜欢不停地说以至于用完你的录音带。”
他暂停了一下,慢慢地数到五。
“老天,这里还真冷。你那儿冷吗?我这里特别冷。你那边儿雪下得大吗?真不好意思,我还在不停地说。无论怎么样我都该停下来了,但我还想告诉你——我想你,想跟你说话。说实话,我心里期望着父亲的身体好起来,这样你们就能见面了。我会很难过,如果你们还没见面,他就……”
他发现说错话了——他打破了一个默认的规则,在他们不言而明的约定里,享受当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谈未来就不对了。就像他妈以前说的“荒唐的用词错误”,他得再一次说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了。
“好吧,我现在肯定我刚才不该说那些。别误会,如果你能见我的家人我还是很高兴的,但很明显,现在还不太合适。当然,我希望某天我也可以见见你的妈妈和你的家人,但显然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讨论见对方家人的时候……并不是说因为什么……”
“哔哔……”塔姆森的电话传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见鬼!”他喊了一声,把话筒摔在基座上。
这一天并不好过,他希望自己第二天的状态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