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屁股,是扎不进针的,所以医生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开导。劝的时候,两只手暗暗将屁股包围,一手扛针管,一手举着涂满黄色液体的冰凉棉签在屁股上画圈,画着画着,针头在瞬间果断而准确地击发,投掷在屁股上,挨针的人就打一激灵,像临近高潮的抽搐,兴奋得找不着北。
等我认识了一些朋友,也见识过几个不怕打针的,虽然只是听他们口头上描述,言及自己如何如何牛×,能面对寒光闪闪的针头镇定自若。这是一种能力,因为自身不能具备,所以艳羡得不行,至于面对针头是否真有大义凛然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我天生胆小,每次打针犹如赶赴刑场,骑在椅子上,还要不断回头张望,恐惧就一点点漫过来。我妈说,针戳到屁股里,是千万不能动的,曾经有一个人,因为打针的时候扭了屁股,那尺把长的针头就咔嚓断在肉里。我妈还说,如果那根断针完全没入肉中,顺着血管流淌,就可能进入心脏,结果只能是死。于是,医生当时很果断地拿起一把手术刀,在那个折断针头的屁股上划了一个十字,将屁股里的肉和血都翻出来,很仔细地找那根针。这个故事的结论就是,倘若挨打,你一定要抱头撅腚地受着,否则便要流血。
我认识杨凯的时候,就流了血,因为我并不想被动挨打。他当时从我家住的那个四合院的墙上跳下来,先是在地上摔了一跤,弹起来,蛤蟆般怪叫了一声,然后向我冲来。我后来才知道,越过那道低矮的墙,就是杨凯的父亲工作的地方——一个看似默默无闻、实则大富大贵的税务局。杨凯当时和他爸住在单位的宿舍楼里,他爸每天忙着数钱,他自然闲得蛋疼,所以就跃上那堵墙,展开双臂,冒充国家体育队里的平衡木运动员。我家住的那个四合院当时治安情况并不乐观,老是丢东西,甚至还丢过我的猫。据说,老徐那几个闺女在院子里晒内裤,也丢过几回,害得这个老寡妇站在四合院里指天狂骂。所以,当我在墙头发现杨凯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把他想象成了专门偷窃女生内裤的旷世色魔。那时候还没有“色魔”这个词,“色魔”这个词直到我上初中,卧龙生的小说风靡之时才流行起来。
我说,你就是那个偷人家女孩子内裤的贼吗?
杨凯当时恼怒得即刻扭曲了他的五官,他像一只笨拙的大苍蝇,嗷一声从墙头跳下来。他长得高瘦,有点小壮,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仿佛一头处于临战状态、鼻孔突突喘气的小花牛。杨凯很少说话,就连他的名字,也是我们和好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我们从地上找来两根树枝充作武器,不由分说,劈里啪啦地就打了起来。后来电视里播放击剑项目,我才惊讶地发现那里面居然隐藏着80年代孩童打架的影子。杨凯手中的树枝短,吃了点亏,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杨凯的身上始终都有这种拼命三郎的精神,打仗的时候有,吃饭的时候也有,甚至在厕所的墙上端着鸡鸡“画地图”的时候还有。我佩服他的这种疯狗精神,甚至他将我的手掌划破,里面的白肉翻卷出来的时候,我也只是哼唧了两声。杨凯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居然拥有如此神奇的武功,稍微愣了一下,就扔掉武器,爬上墙头,消失不见了。杨凯爬墙的时候,蹬掉了许多粉末状的白灰,那些灰粘在他的裤子上,后来又粘在他的裤头上,那裤头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