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还会玩一种“编竹杷”的游戏,就是把一种树叶的柄抽出来,然后把很多这样的桔梗按照一定的技巧编织成“竹杷”的形状,有时候也能编得像一个调羹,一个颜色青青的调羹。编成型的“竹杷”很有观赏性,完全可以当成一件艺术品,而这种技巧一般只有女孩子才会,所以杨凯一般不会在外人面前露这一手,怕遭到耻笑。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弯下瘦高瘦高的身子,像一条带鱼那样把树叶的脉络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编竹杷”的时候很投入,能忘记了吃饭,也曾经因为废寝忘食而挨过他父亲的老拳。通过杨凯的手艺我认识到,男人的手虽然粗,但绝不笨拙,就好像做饭,男人做饭的技术并不比女人差,甚至要高明许多。其中的原因,大概是男人通常将这些活儿当成一种艺术来做,而女人通常将其视为自己的“任务”来完成。
80年代的民间游戏很多,除了收藏烟纸、打玻璃珠,我们有时会玩一种叫“丁老头”的行为艺术。其过程是,先在地上写一个“丁”字,两边画圈(眼睛),然后在丁的上面写“三”(皱纹),一张丁老头的脸就初具规模了。如果时间充裕,我们会找来木头,亲手做一个陀螺,并用自制的鞭子抽打。或者找一根绳子,正跳,反跳,拧麻花。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是扔沙袋,先在地上画一个圈,外面画一个出口,里面站着的人便不许出来。外面扔沙袋的人想方设法把沙袋扔进去,里面的人需要用脚踢出来。攻守转换之间,都玩得不亦乐乎。
单亲家庭的子女遭到暴力的几率比较大,比如杨凯,虽然他从没谈到过自己的母亲。当他错过吃饭的时间而在外面和我疯跑的时候,他父亲的拳头就会攥得咯嘣响,砸到杨凯的身上就会发出沉闷的声音,就像在踢一个足球。每当这时,杨凯就会从床底拽出他爸的那杆气枪跑出来,找个地方发泄一番。那杆气枪很长,立在地上和我的身长等高,因为枪托是木头材质,端起来很沉,瞄准的时候非常吃力。杨凯的个头高,也有劲,这给端枪创造了机会,就好像他长这么高就是为了端枪似的。我们刚开始玩枪的时候,并没有残害动物的举动,因为枪法不太准,怕浪费了子弹(子弹是要买的)。为了锻炼枪法,杨凯找了一块三角铁,用鞋带栓到一棵树上,然后闪开一段距离,认真地练习。子弹是铅的,从枪口射出来,打进三角铁,能牢牢地嵌进去,顺带着发出一声脆响。练的次数多了,他的枪法渐渐炉火纯青,四合院邻居家放养在外面的鸡就遭了殃,通常是一声枪响过后,一只鸡就撅着血淋淋、带着铅弹的屁股惊慌失措地玩命飞蹿,实在疼得紧,鸡就飞起来,成了战斗鸡。
老徐家曾经在四合院里散养过几只鸡,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这几只鸡后来都光荣死掉了。老徐一开始也很纳闷,看那些鸡的屁股里流出血来,还以为是鸡得了痔疮,郁闷得不行,恶狠狠将鸡的尸体肢解,然后放进锅里拌上花椒、酱油等佐料一阵猛炒。连续一个星期,老徐家的上空始终飘散着一股炒鸡的香味,我妈遇见老徐的时候,还恭维道:老徐啊,你们家生活条件不错嘛,天天吃鸡啊!
然而,恰恰是“吃”出了问题,当老徐在啃一块鸡肉时,只听到咯的一声响,老徐痛苦地皱了下眉头,先从嘴里吐出一颗门牙,接着吐出一颗铅弹。老徐的闺女们惊呆了,她们放下手中的碗筷,赶紧把老徐送进了诊所。老徐终于知道她家的鸡是怎么死的了,于是,在拔掉那颗残牙之后,老徐站在巷子口,踮着脚尖骂了整整一个下午,意思是哪个该死的乌龟王八蛋谋杀了她家的鸡。老徐骂人的样子很生动,掉牙的地方空成一个黑洞,说话难免漏风撒气。我和杨凯当天下午没敢露面,这以后我遇见老徐的时候,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我的脖子边顿时仿佛旋过一阵冬天的小风,阴惨惨、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