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时候(11)

咱们小时候:属于80后的鸡零狗碎 作者:季海东


老徐家的鸡是不能再打了,因为已经打没了,而四合院周围有鸡的住户,因为老徐的教训,也把自家的鸡由散养变为圈养,像对待大熊猫一样。没办法,我们只有转移阵地,跑到沂河边上屠戮生灵。80年代的沂河郁郁葱葱,水面辽阔,河汊众多,从南往北走上一圈,几乎可以耗掉半天的时间。河边有沙地,不时可以遇到鸟窝,一路走去,掏来的鸟蛋用衣服盛着,手里拎着沙地上结的野瓜,扛着枪,顿时产生“打靶归来”的豪情。我们常因为嫌鸟蛋不好拿,就脱下鞋子,把它们放到鞋子里,光脚走路。待走路累了,脚被砂石磨痛,忘记了鸟蛋的事情,伸脚就往鞋洞里踩,往往弄得一鞋窝的鸟蛋汤,满脚都是。

我们去沂河,主要的任务还是枪击动物。大的动物,例如野猪,沂河是没有的——即使有,我们的气枪也完全不是它们的对手。我们只能欺负弱势群体,比如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儿,当它们展开翅膀飞翔的时候,胸膛通常没有任何戒备地露出来。有一段时间,我妈的身体不太好,杨凯知道后就拉着我扛枪去了沂河边。那天打死了很多鸟,其中还包括一只啄木鸟。那只啄木鸟被我们发现的时候正绕着一棵树转圈,一边转一边用嘴啄树,嗒嗒嗒,跟机关枪似的。杨凯连想都没想,一枪就把它撂了下来,子弹击中它的时候惊起几根鸟的羽毛,它的尸体先坠下来,那些羽毛接着飘下来,很有点后现代主义的味道。

杨凯“咔吧”把枪从中间掰开,娴熟地塞上一粒铅弹,再“咔吧”合上,压一下枪杆,说,纪北,把咱们今天打的鸟拿回去给你妈炒了吃!我跑过去,才发现刚死去的那只鸟是只吃虫子的好鸟。我很悲伤地说,可惜,刚才是只啄木鸟。杨凯很不屑地扫我一眼,说,只要能给你妈补身子,什么鸟都该死!杨凯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一下子把我镇住了,也就是从这时起,我把他当成了我最好的哥们,虽然他杀鸟不眨眼,也从来不分好鸟与坏鸟。

我们的友谊迅速升级,政治术语那叫“白热化”了已经。我们不仅一起上下学,而且一起滚铁环,杨凯甚至还教会了我骑自行车的旷世绝学。更重要的是,当别人试图侵犯我的时候,杨凯会二话不说挡在我的面前,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我。

这一次,杨凯端起他那支杀鸟无数的枪。

他不再想杀鸟了,他的枪口对准了人。

4

80年代没有自来水,至少我家住的四合院里没有,需要吃水的时候,我就提一个锈迹斑斑的桶,兜里揣着一枚5分钱的钢镚儿,一撅一撅向水房走去。那个水房我在第一章里描述过,位置处在斜坡的第三个公共厕所对过。房子里有人坐着,掌控着放水的阀门,打水的人只要把5分钱的钢镚儿从窗户扔进去,然后把桶对准水管,里面的人就拧开阀门,一副皇恩浩荡的样子。至于盛水的容器,似乎并没有限制,一杯水收5分钱,一缸水还是收5分钱,前提是你能一人提得起、抬得动。我们那个四合院没出过举重冠军,所以大家都很自觉,大多都提着桶来,有时候还扛一扁担,一前一后,水很满,走一路洒一路,砸出许多深深浅浅的小水坑,尘土飞扬。

每天傍晚提水的时候,也是整个大院最热闹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各家的男劳力,都会在这里准时集合。他们有说有笑,闻着时不时从对面厕所飘出来的臭气,斗志高昂地等待着打水。我爸当时还很年轻,打水的时候喜欢穿两根筋的海蓝色背心,猛一发力,肱二头肌蓬勃有力,展示着他优越的青春。那个水房事关民生,所以存在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水房的一间房子被雷劈成两半,顺便也劈死了一只黄鼠狼。那是我第一次见黄鼠狼,光滑透亮,像个人胎。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