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水房的,是两兄弟,一个是小光,一个是小光他哥。小光他哥是个傻子,嘴唇很厚,舌头很粗,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像嘴里含了一坨狗屎。因为傻,小光他哥经常遭到戏弄,比如打了水不给钱,或者打了水赏他一顿揍,也有的将汽水瓶的瓶盖砸平,冒充5分钱给他,他也笑呵呵地收下,并不计较。小光他哥并非不认识5分钱,我曾经拿着汽水瓶盖试验过一次,小光他哥把那个瓶盖拿起来,很开心地对我说,纪北,你每天都能喝汽水吗?啧啧,真好……
被人看穿把戏,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更何况是被一个傻子看穿。我莫名地惊慌起来,撒腿就跑,居然忘记了拿桶。中午的时候,小光他哥找到我家,手里拎着我丢的那只桶,我爸听他词不达意地啰嗦半天也没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只桶却收了下来。等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我爸端着碗,一边扒饭,一边说,小光他哥可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傻了吧唧的。
既然小光他哥的弟弟叫小光,那么我们不妨管他叫大光。自从我爸知道大光是个好孩子之后,每当他去沂河捕鱼捉鳖的时候,总会把大光带上。因为大光是个傻子,有人在身边照看着毕竟是个好事,于是大光的父母很乐意他给我爸打下手。其实,和我爸一起去沂河捕鱼捉鳖并不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更何况身边多了一个傻子。有一次,我们光着屁股过河的时候,沂河里的水位突然上涨,我爸想都没想就把我举到头顶。大光紧紧地跟在身后,水流把他冲得东倒西歪。等回到家,我妈问我爸,你们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包括大光),怎么只回来了两个?我爸说,水涨得太快,大概是走散了。我妈就指着我爸的鼻子骂,你怎么能把他丢下不管?万一他被淹死了怎么办?他比纪北大不了几岁呀!
大光的运气很好,在河里折腾了一天,不仅回了家,而且喝了很多水,吃了些沂河里的鱼虾,连晚饭都省了。更难能可贵的是,大光并不认为是我爸在关键的时候丢弃了他,而是他自己走散了,活该如此。这样一来,我爸更是愧疚,决心不再发生此类的事情,哪怕牺牲自己亲生儿子的小命。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基本不再跟我爸去沂河了,我怕关键时刻充当了我爸“将功补过”的牺牲品。
除了跟我爸一起下河,大光的工作就是看那个水房。虽然因此有可能造成一定的经济损失,但那个年头好人还是很多,投机倒把者往往遭到鄙视。我很羡慕大光的工作,可以坐着不动就能赚钱,而且对面就是厕所,所有大姑娘小媳妇进出厕所的行为都将被牢牢监视、尽收眼底,还能根据单个人上厕所的次数和紧张程度而判断其是否尿频、尿急。大光是个傻子,自然不认得字,在水房里憋得膀胱肿胀,就会提着裤子向厕所里跑(庆幸他他还知道这一点)。大光跑的时候没有目的性,有时候往男厕所跑,有时候往女厕所跑,这里面没有规律性可言,完全凭当时的心情和尿急的程度。
80年代的公厕十分简陋,墙矮,茅坑臭,也没有门。闯不闯女厕所,完全是一种自觉行为。我家住的那个四合院里没有厕所,大人上大号,一般赶在白天。主要出于安全考虑很少有人敢白天闯女厕所(大光除外)。如果白天实在没有“屎意”,直到了晚上“屎意盎然”的话,女同志就会叫上男同志,扛一根硕大的手电筒(一来照明,二来防身),站在女厕所外站岗放哨。大光闯女厕所的时候是在白天,因而没有遭到手电筒的毒手,只听到女厕所里嗷的一声叫,就会有一个或者几个半提着裤子的女同志脸色煞白地蹿出来,一边跑一边骂,骂大光,也骂小光(这点并不公平),并把他们定性为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