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遭到小光的白眼，可电视还是要看的，我和杨凯仍然每天早早就去，最后滚蛋，照例要遭到小光的呵斥。杨凯是何等性格的人，他终于憋不住了。他先是拿大光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有一天，当大光躺在一辆板车上面睡觉的时候，杨凯悄悄地把大光裤子上的拉链拉开，里面的家伙就赫然耷拉出来。大光当时正处于发育的年纪，脑子坏掉了，但身体的发育却没耽搁，下面的家伙自然蓬勃不已。那辆板车占了半个巷子，偶有来往的人，必要从这辆板车经过，也就是说，所有路经此地的人，都可以免费欣赏到睡梦中大光的下体。当时从远处骑过一辆女式单车，开始还响了几声铃铛，后来慢慢骑到板车的时候，骑车的女青年显然被这个尚处在睡梦中的“露阴癖”吓了一跳，或者是看到了想看而平时看不到的物件，女青年脸色通红地猛踩单车狂奔离去。

我和杨凯躲在一个角落，密切地观察着板车，以及经过板车的所有人的举动。直到小光出现的时候（板车就停在他们家门口的巷子里），大光已经春风无限地露着家伙躺在板车上睡了半个多钟头。小光很显然愤怒得发疯了，他把大光喊醒，后者耷拉着家伙站起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我和杨凯撤离的时候暴露了目标，小光抄起一块板砖朝我们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哭一边骂，好像露着家伙躺在板车上睡觉的不是大光而是他。小光跑得很快，加之抄了一条近路，就很成功地把我堵到一个巷子里。而杨凯已经从这个巷子的墙上翻走了。杨凯一走，我反而镇静下来，考虑着对策。

小光高扬着那块带着青苔的板砖，砖头离我脑壳只有几公分，他的那只歪眼盯着我，他的头发一根根地竖起，白发比黑发多。我说，你举着那块砖跑了这么远，可真不嫌累呀。小光就哼了一声，说，别废话了纪北，今天我就给你开瓢！说着，又晃了晃手中的砖头。我说，你哥整天跟我爸上沂河，弄得跟我爸干儿子似的，你怎么就瞅我不顺眼呢？小光犹豫了一下，说，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一码归一码！我就笑笑，说，不对，如果你哥当了我爸的干儿子，你又是你哥的弟弟，那么你也应该当我爸的干儿子，对不？小光愣在那里，想了好半天，冒出一句：你小子敢占我便宜？！

周围开始有人聚过来看热闹，人一多，我就更放心了，知道他手中的砖头落不下来，而且绝不会再提他哥在板车上当裸体模特的事情。就在这时，杨凯从刚才逃跑的那个墙头跳下来，手里拽着那杆杀鸟无数的枪。那堵墙很高，杨凯照例摔得从地上弹起来，口袋里的子弹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杨凯怪叫了一声，端着枪就跑过来，然后把枪口对准了小光的太阳穴。多少年后，当我看《 无间道 》，梁朝伟端着手枪对准刘德华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杨凯，他端枪（尽管只是气枪）的样子简直棒极了。

杨凯说，狗日的小光，还不把砖头给我扔了！

小光很听话，没有多余的反抗，就扔了那块板砖。事后，杨凯告诉我，他当时跑得太急，竟然忘记了填子弹。也就是说，杨凯用一支空枪就缴了小光的械，这不能不说是英雄行为。而且，假如小光是“飞鹰帮”的话，杨凯打败了小光，自然也就相当于打败了“飞鹰帮”，打败了“飞鹰帮”，那杨凯就不得了了，不说天下无敌，眼皮底下的一亩三分地无敌一下，倒真是可以。

杨凯在缴了小光的械之后，接着被别人缴械，而缴他械的人正是他那慈祥的父亲。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小光刚刚把砖头扔在地上，杨凯他爸就从远处跑过来，先是一个侧踹，把杨凯踢翻在地，然后没收了那支气枪，对着杨凯说，小兔崽子，让你逞能，让你打枪！杨凯一骨碌爬起来，一瞧是他爸，二话没说撒丫子就跑。杨凯虽然跑了，可我不觉得杨凯丢人，他总不能跟他爸较劲吧？所以说，杨凯的逃跑，是一种孝顺，乃中华五千年文明之精髓。

我的邻居老徐，当时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面，当她看见杨凯的那支气枪时，整张脸都绿了。她的舌头舔着空洞的牙床，心中默念着惨死于这支枪口下的那几只鸡。直到杨凯他爸出现，一脚大义灭亲，才使得老徐浑身舒爽，不免带头鼓起了掌。杨凯他爸尴尬地接受着众人的掌声，貌似一个为民除害的大侠。

80年代末90年代初，临沂还未禁枪的时候，在新建的一个大厦的顶楼，似乎还有过卖枪的专柜，那些枪油光锃亮地陈列在架子上，枪口朝着同一个方向，木质的枪托经木纹漆一擦，闪烁着火药味的幽光。

杨凯后来收到了“飞鹰帮”的请帖，请他到临沂卫校里面受死。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人的尸体，临沂卫校在我的印象中永远定格成了福尔马林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