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路上，准夫人看样子不高兴，一直没说话，嘴抿成一条线，嘴角斜斜的，平时好看的眼睛严肃起来显出不怒之威。二世早有发现，一旦准夫人遇到不高兴的事，就是这个样子，这时最好不去招惹她，免得自讨没趣。

上床，关灯，睡觉，无话，二世知趣地帮她掖好被角，轻轻地调一杯蜂蜜水在床头柜上，蹑手蹑脚地关好门，去另一个房间睡觉，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一连三天。

一连五天。

二世觉得不对劲了，准夫人白天照常出去，晚上依然如故，没有一丝笑，没有一句话，这么长时间是过去没有过的。在他的记忆中，至多两天，准确说是一天半，看来这次有了大麻烦。

怎么回事呢？二世不敢直接问，他忽然想起准夫人的前夫，想起五天前的那次会面，翻出名片。名片上几行大字写着：水晶球国际贸易投资有限公司李天球董事长。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坐，喝水，抽不抽烟？不要客气，与在家一样。”在李天球董事长的老板桌旁，二世幽幽地感到，这位准夫人前夫还蛮和蔼亲切的。办公室很大，中间挂一幅草书，硕大字体“静风”，风是繁体的，里面那个“虫”字活脱脱画成了一只小虫。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办公桌上置放一个大玻璃球。

看到二世紧盯水晶球惊奇，李董事长将球拨拉了一下，球快速转动，窗外阳光正射桌面，透明洁白的玻璃球反射阳光直闪直闪的，映射到雪白的墙体的光也闪了闪，亮，黄，又有幽幽的蓝，淡淡的红，很短暂。真像魔术，二世咽下一口唾沫，忍住了去亲手转一转的冲动。

“小伙子，来上海时间不长吧，听口音是河南？安徽？苏北附近？”

“嗯，安徽，大别山里，靠近固始，英山。”

“唔，那地方很穷哇，闯荡上海滩不易。”

“………”

“过去认识白蓝莓吗？”

“不认识，一年多前才认识的。”

“哦……？”

“……”

“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吧。东北你去过吗？那地方很冷，冬天零下四十几度，你看这地图，老公鸡鸡头的地方。这一片都是树林，大兴安岭，到处是白桦树，春夏秋三季很美，冬天是茫茫雪海，没有路，不见人。连狗熊都蹲仓了，豺狼虎豹也钻洞了，兔子埋在雪下喘气，鸟雀躺在不知什么地方。这是一条铁路，过去只有这一条，老毛子修的，直达莫斯科，以前每天只走一班火车。这里有个道班，国境线上，除了护路，每天为过往的这班火车加水，道班上有八条光棍汉，人称和尚道班，周遭三二百里没人烟，看不到活人，更看不到女人，众和尚唯一乐趣盼列车停靠的这四十分钟，去看车上女人，火车来这是众和尚全天的惦想。”

“有一个雪天，不知从哪钻出一个盲流，盲流你知道吗？无家，无业，无户口，流浪闯关东的，在雪地里冻僵了，小伙子们救下，竟是个女的！留下来，帮小伙子们做饭，不几个月又生下一个女孩。被救的姑娘后来嫁给了班长，基本也可算共用的，小女孩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了。不能上学，没有同伴，还不如林中的野鸟。”

“十五岁那年，小女孩被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小商人带出来，后来嫁给了他，先到加各答奇，再到伊春，再哈尔滨，再上海。商人生意越做越大，姑娘心气也越来越高，不愿意向别人谈自己的出身，经历，编造自己是高干孩子，在北京一零一中学读书长大，又是清华MBA毕业，哪满足一笔一笔小生意去发财？总想做大的，不费神的，恨不得一夜成比尔.盖茨。与这木材商人离了婚，野心更无法控制，明知是骗局也往里跳，冒大险，赌大牌，把身家都押上了。”

“你们安徽乡下也有不少大赌徒的传说吧，钱输光了押地，地押光了押房子，房子尽了卖老婆，什么都没有了借，骗，赖，多高的利息也敢借，多烫手的钱也敢拿，借不到，骗不了，账无法还，怎么办呢？”

“知道这个水晶球干什么用的吗？这是水晶球，不是玻璃，天然的。中国人相信阴阳五行，遇事掐八字算命。外国人信星座，巫师算命看星座，这水晶球就是外国人看星座用的。不要小看我这水晶球，这还是我在国外一个巫师手上花大价钱买的，巫师在火堆前施咒语观星座可以看到未来，世界大战，洪水旱灾，瘟疫流行都能看到，你不信？我信！我也想学这门奇术，还没入门。有时悟：这东西圆滚滚，亮晶晶，埋地底下多年，见天日不神也灵。它看似透明，实则模糊，看似发光，光谱弯曲。看似浑圆，又难滚动，看似凡物，实乃仙品。天地之精华深藏地底多年所孕，山崩地陷神火焚万度所育。不像玻璃镜子，人工锻炼，什么形在它面前是什么貌，有多大小显多大小，在水晶球面前，多大的东西都成渺小，多正的形状都要变形，多清晰的物件，都模模糊糊。看到它中间的花纹了吧，人造的自然的看花纹便知，珍贵还是平常全取决这花纹形状，这花纹貌似简单，实则多变，似乎什么都不像，但似乎想什么它像什么。奇吧，久看久悟，少一些浮躁之气，多一些丹田之重，也许当年佛祖菩提树下顿悟也是这种心境吧。我真佩服发现水晶球秘密的国外大巫师。”

“明白了吗？”

“唔，明白。”

“听得懂吗？”

“听得懂，李董事长。”

“那好，代问蓝莓好。”

“一定带到”

“回吧。”

“走了。”

其实二世一头雾水，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明白，只记得李天球讲的那个大兴安岭的故事，他听懂了，说的是蓝莓。原来高贵的准夫人也不是上海人，只不过是从大兴安岭跑出来的女盲流，如今丑小鸭成了天鹅，还哄住了二世。想到这里，二世心头恨恨的，也疼疼的，这假天鹅又遇到了大麻烦，他又为此忧忧的，回去好好问问她，看能不能帮帮她。

谁知到家才发觉，准夫人不见啦！连封信都没留下。还没等二世缓过神，警察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