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风生水起地毕业了,在上海找好了工作。入职前明明回村,他爸妈低调地把我们一家请去吃饭,饭桌上低调地说:跟村子人就说明明工资是两千多,千万别说九千多啊!
九千多!!我差点没噎死,我爸更是愣住。要知道,那可是庄稼汉一年累死累活都累不到的数字,我们能不噎么!
我爸妈的表情很丰富,有羡慕、有不甘、有忌妒……然后他们看我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眼神的潜台词是:要不是你,你姐也能这样;还有另一层含义是,你要不好好学习,像明明那样有出息,小心我们揍死你!
我心里一直重复这个数字,一直重复。
我刚工作时,工资是350,然后是600、800、1200这样涨起来。
拿眼角余光略往上瞟,看到那个长大的明明。很多年了,没有仔细看过他。比我大两个月的明明,那么有出息。
明明一次又一次地,从精神层面到物质层面打击我!
我很不善良地想:如果明明是个小痞子,小混混,考不上高中更考不上大学,混到这么大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媳妇,那我该多幸福啊!
吸气,吐气……
我沉浸在对未来富翁明明的忌妒羡慕之中。我爸插了一句:“明明这下能带个上海媳妇回来了吧。”只见明明爸骄傲又得意地大笑,明明妈也没有异议地笑开了。反倒是明明很内敛地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房子呢。”
一时都有些恍惚了――这个是明明的爸爸吗?是那个拿着擀面杖一样粗的棍子,拉着我到明明面前冲他吼“这才是你老婆”的明明爸吗?
但是,这些都能理解的,是不是?他们对研究生对名牌大学没有太大概念,本以为有工作的我是明明最好的选择,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儿子会有这么大的价值,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吃完饭,四个老头老太各怀心事开始打麻将。我弟弟钻到房间看电视,一会又跑出来看他们打麻将。我跟明明一人端一个小竹椅,坐到门口,两人用门神一样的姿势聊天。
聊天的内容如下:
我们共同的同学现在都在干吗。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生了小孩,谁谁谁在哪里……
明明的工作(我强忍着疯狂的忌妒。)
话题一转,明明问:“你怎么不想着继续考点什么?自考成考都可以啊。”
我如实回答:“年纪大了,不想这些,就指望我弟能有点出息。”
明明叹口气。
这一声,软软地勾起我的伤感。再怎么考,那一张文凭终究是轻飘的吧。
明明又问:“想不想去上海啊?”
我愣一下,淡淡说:“我去上海能干什么呢。”
“好歹挣钱比你当老师要多吧?”
我弟不知那只耳朵听到“去上海”,猴一样窜过来:“什么时候去啊?什么时候去啊?”
明明说:“你明年期末考试考第一,就让你姐带你去!”
明明在家这些天,有几个同学来玩,我们堆在一起,村前村后瞎转悠。我们说起初中时班上漂亮的女生,他们爆料明明还喜欢过其他班的一个班花,只是一直没表白而已。天哪,我总觉得农村娃成熟晚,没想到明明也是早恋的危险儿童啊!
我追问:“你当时咋不跟人家说呢?那个女生我认识的啊,真的挺漂亮哦。”
同学在旁边起哄:“那时明明不是有你嘛!”
我吼一声:“滚一边去!”
然后明明说了一个奇怪的言论:“我们的方言不适合谈恋爱。鼓了好几次勇气都没敢说,写信写纸条又怕留什么证据。”明明心眼真是贼多。
此言一出我们先是惊诧,然后若有所思,最后不得不赞同。
用那样乡土纠结的吐字说:“我爱你!”是多么难为情的事!
用那样让人崩溃的发音花前月下是多么煞风景的事!
我们相互作证,不是不爱家乡,只是说出客观事实。
我的脑子里立马出现我跟明明在稻田边,菜地里,草垛旁,鸡鸭鹅只中间风花雪月的滑稽片段。简直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