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兰这一次的脱险全然是个天缘巧合。
车厢里被拐的这些少女中有一个是大户人家的独生女,那户人家出钱请了黑衣女子来救人,不想捎带着也救了知兰。
火车在一处偏僻的小站停靠,被拐的少女们俱都下了车各寻道路回去,黑衣女子要护送雇主的女儿回去,临行她问明知兰的老家在平县,就为她雇了马车,又指明回平县的路径,要她路上加倍小心。
“要是车夫没有照我说的道儿走,你要记得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送知兰上车时她这样嘱咐。
“大恩难谢,敢问恩人的姓名?”知兰还没有从惊恐中全然恢复过来,只抓着她的手有些不肯放。
黑衣女子笑了笑:“我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人知道的,小姑娘,你也救了我,我们两不相欠。”
是了,知兰想起行走江湖的人有这样的规矩——叶怀言曾经对她说过。
想起这个人,她脸上又现出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黑衣女子见了微微皱眉,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推进马车里,然后拉上帐子,说了一声:“后会有期。”
就这样分道扬镳。
马车在路上走了两天半,倒是没出什么事情,到了平县外头正是中午的时候,知兰叫停车,车把式好心问要不要把她送到家门口,她笑着说不用自个儿跳下了马车。
在县城外头待了半天,她直到日薄西山城门关卡快要关闭时才跟着人群进去,没多久天色暗下来——不在白天入城是因为预料着家里必定多少生了变故,所以不想遇上熟人以致于被缠得脱不开身。
可她没想到,真实的情形会是这样的——
一片焦黑的废墟。
“知兰,这不是知兰嘛?!”邻家的大婶路过,见了她一个人站在断了半截的废墙边发愣,顿时认出她来。
“文婶,这是怎么回事?!”她一把抓着对方,一时间混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昨天啊,就昨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着火了,刚过夜半的时候大家都睡得死沉死沉的,起来救火的时候已经烧红了半边天。”文婶比划着说,看来有些被她吓到了。
“那我爹呢?我妹妹呢?!”
“不知道啊,没见着人……听说里头扒拉出来几个烧焦的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是!”文婶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尖叫着否定。
不会……明蕙在十尺巷,她不会有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知兰甩下被她吓得不轻的文婶,向十尺巷的小宅子飞跑而去。 “明蕙?!明蕙!”
十尺巷的房子很小,她反复找了几遍,来来回回只恨不得将院子里的土都挖开看。
可是没有人。
想也知道,那夜过后,明蕙必定是要回大宅里去的。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到底是谁放的火?是谁?
她又回到了莫家大宅的废墟,看着那一片焦土,欲哭无泪。
想也知道,前些日子里下过那么大的雨,木材泥土都给浇透了,绝没有凭空失火的道理,必定是有人纵火。
是谁?
其实她想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不敢说出来,不想说出来,就怕说出来……假也成真。
“叶……”一个字才出口,她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大约老天爷也知道她现在柔肠百结,过了夜半,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她站在雨里,只觉得脸上凉凉的,身上衣服也渐渐被淋湿了。
忽然头顶上方天空让伞面遮去,她一惊之下扭过头,十分诧异地发现竟是那个黑衣女子。
只是她此刻换了身装束,梅红的衫子,裁剪贴身,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臂来,腕上还套着玉镯子。下头系一条青黑的百褶裙,料子看着很好,身形微动裙子就跟着飘起来。
衬着那张有些媚态的鹅蛋脸,十足的风流相。
知兰有些看愣了。
女子笑了笑:“看你走时那个样子,像丢了魂儿似的,我不放心就来看看。”她说着四下打量一番,“这就是你家?”
知兰摇了摇头,哑声说:“我爹和妹子住这儿。”
女子哦了一声,又问:“那他们人呢?”
知兰还是摇头。
女子露出了然的样子,低头沉吟片刻,抬头微微勾着嘴角问她:“你的家既然成了这样,小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可有亲戚朋友投奔?”
“不知道,我没什么亲人了。”知兰茫然地看着她。
“那……愿不愿意跟着我?”女子掏出手绢来擦她微湿的头发:“你一个女孩子,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不好讨生活,跟着我,你既有开枪的胆量就不是个寻常的孩子,一调理就出息了。”
她柔柔的语调,满是安慰。
却让知兰反而清醒起来——眼前的女子又是什么人呢?她知道她一定是不寻常的人,可到底是做得什么营生?
“我跟你走,你能帮我找到我妹子么?”她想了想,这样问。
女子朗声笑起来:“只要你妹子还活着,天涯海角我也有法子替你找着。”
“好,我跟你走。”知兰点了头。
女子怜惜地看着她,抿了抿唇,拉过她被雨水浇得冰凉的手:“那从今个儿起,你就是我一枝春门下的人,记得我的名字,我姓梅,人家都称我三姑。”
而直到很久之后知兰才知道,三姑其实还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承雪,可认得她的人都称她三姑,那是因为敬重,爱戴——
又或者是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