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府门前的住家不多,小纪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一处勉强符合她要求的阁楼,离得有些远,但用望远镜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阁楼下面是个仓库,货早在秋天里就搬空了,因此平日里也就没什么人来走动。
冷冷清清,如果房东知道知兰一个女孩子家住这样的地方一定会觉得疑惑,不过是小纪出的面,人家收了钱自然万事大吉了。
知兰在阁楼那个狭小的窗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傍晚时小纪带了些盆盆罐罐过来,见了她那架德国造的望远镜爱不释手,又带了一点点好奇:“知兰姐,有新活儿?”
“别多问,回去了。”她笑着赶他回去。
小纪走后,她立刻敛了笑容,重又回到小窗前坐下。日头快要落了,天边是紫红的火烧云,她透过望远镜看司令府的大门口,恰好看见叶怀言从里面出来的情景。
他身后跟着张桂雅。
两人看起来很亲热,德国制的望远镜精度好,连他们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得清楚。只见桂雅拉着叶怀言的手有说有笑,似乎是不愿放他离去。
他们说了颇久,直到桂雅又咳嗽起来,直咳得小脸通红弯下腰去,连里头的佣人都招惹出来,她才有些不情愿地进去了。
知兰心念一动。
她看着叶怀言的脸,眼都不眨一下。
她看见他慢慢敛去笑容,最终露出些疲惫的神色来,然后转身而去,最终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这从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她的疑惑——他或许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爱着那个女孩。
忽然知兰听到了楼下的一点异动。
是脚步声,然而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不该有人来拜访。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从楼梯与房梁之间的缝隙向下看,天色昏暗,她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个女人。
下一刻她已经一个翻身,从楼梯的扶手边翻了下去。
几年的训练给了她灵活的身手。
轻巧而准确地落在来人的面前,她顺势将手里的匕首划出去,目标是对方的咽喉。
一声金属相格的轻响,匕首被什么东西架住了。“啪”的一声打火机点上了火,火光照亮来人的面容。
“三姑?!”知兰又喜又惊,再看架住匕首的,正是梅三姑常用的那根旱烟管。
“知兰,”三姑笑得一派从容,可被火光映得益发幽黑的眸子里却有些深意:“你耽搁得太久,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知兰将匕首收回贴身的鲨鱼皮鞘里,两个人一边寒暄着,一边一同上阁楼去坐了,等坐定知兰才看见三姑手里有个手提包,不由得笑问:“三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她用这样轻松的态度来掩饰心底的不安。
灯火下梅三姑姣好艳丽的面容半明半暗,那对眼尾微勾的眼中满是了然,再加一点点笑容,活脱脱像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能洞悉人心。
她叹了气,一开口便带着满满的责怪与担忧:“鬼丫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揽下这个活儿的时候我就觉着你不对劲,这次事情都了结了你却还不回来。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叶怀言,可是与你有什么渊源?”
她忽然问出来,知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三年以来,对于自己的过去知兰一直讳莫如深,三姑也不问,又或许早就查探过底细,双方一直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情形。
“三姑……”她嗫嚅了一声,有些为难。
不是有心隐瞒,只是千头万绪纠缠不清,不知该从何说起。
“唉,我以为这几年下来,你好歹将我当作半个亲人。”三姑见她如此,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摇摇头叹息着,拿过手提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来:“我只是担心你,所以去查了姓叶的底细。知兰你仔细看看这些,再听我一句劝,管他是你什么人呢,离这姓叶的有多远是多远。”
她言辞里流露出来的畏惧让知兰有些诧异,接过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翻看,瞧字迹就知道是老四的手笔,用极简洁的语言记述了叶怀言的相关事宜,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
知道的,比如他有两个仇人,其中一个是她爹。
不知道的,比如他的另一个仇人姓张,叫做张大彪。
老四写得一手好毛笔,草书的“彪”字看着带了十分悍然的气息。冷不防三姑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纤纤玉指点在那个名字上:“知道这个人是谁?”
知兰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留姓改名,如今还姓张,叫做张开山。”
再不用三姑说下去了,知兰已经跳了起来。
张开山,张桂雅的爹,哈尔滨的防区司令。
她恨恨地跺脚,哭笑不得地想——
叶怀言,你个冤家,怎么总和仇人的女儿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