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Lily求救电话的时候，我刚从一个中学同学聚会出来，还没有到家。当时天有点阴，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街道上的几只塑料袋被风吹起来，在离地面不高的空中摇荡着，说实话，心情有一点糟。

就像是Jim那一记擂在我胸口上的拳头，闷生生的疼。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韩梅梅的女生。

过了那么多年，我真诧异，她竟然跟当年一个模样，留着齐耳短发，眼神明亮，嘴角永远是微微上扬，带着那么一丁点永不消失的倔强和骄傲。唯一的变化是她不再那么土了，她变成了一个会打扮会穿衣的女生，而不再是顶着同学们在背后起给她的恶毒绰号——妇女主任。

我还曾为这件事差点跟人打架，就跟今天这样。

啊，我的青梅竹马，我的初恋情人。

她就那么光明磊落地出现在我面前，叫我将那些前尘往事全都一股脑地翻了出来。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初中毕业后，我们升入了不同的高中，Jim留在中国继续读书，而双胞胎姐妹回到了美国，韩梅梅和我一东一西相隔大半个北京城。八年的时间，基本没怎么见过面，两千多个日与夜，初中时互相默诵课文的情景，就像刻在心脏壁上的花纹，依稀浮现。

只是，八年过去了，她还记得我吗？为了验证这一点，我故意跟坐在身边的李涛聊起毕业论文来。我很清楚眼前这么多人里，跟韩梅梅在中学以后保持来往的人并不多，而李涛恐怕是这为数不多的人中，我还算熟悉的仅有的几个。而我还知道的是，韩梅梅在大学的专业是外语。所以，说起来有点丢人，不过这也没什么，哪个男生追女孩子的时候，没用过这几招，阴损点，见不得人点，所谓只为目的不择手段。其实也没那么恶劣，只不过是个小伎俩，我跟李涛说想找个人帮我将毕业论文翻译成英文发表。

唉，其实这只是个托词。——我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学校里找到合适的翻译人选。

我就知道，我这么一说，李涛肯定会把我介绍给韩梅梅。

果然，我就这样完美地再次搭讪到了她。而后来的事情绝对没在我的预测之中。

Jim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韩梅梅表白，这简直吓到我了。

我看着韩梅梅突然被推到众人的目光之下，一张脸惨白得吓人，我知道她被吓住了。她不擅长并且害怕这个，我很清楚这种事如果换做是Lucy，她一定会很享受，而韩梅梅不是这样的女孩。说心里话，我冲上去拦在中间这回事，绝对不是因为对方是韩梅梅，就算当时Jim向魏华表白导致了那样的局面，我也一样会冲上去。这是男孩子的尊严，你懂吗？说俗点，就是面子，遇见这种事不挺身而出，那就称不上是个男人。

可是——

显然，我的这个举动刺激到了Jim。他竟然像是一条乱发脾气的喷火龙，掉转头来，将一脸的浓情蜜意化作熊熊怒火朝我扑来—— Lily的声音特别夸张，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我们遇见坏人了！快来救我们！啊，不能这样！你们不带这样的！——”

我对着话筒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一瞬，我整个人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全身的肌肉都微微地颤抖着，我承认，我有点虚荣，我的英雄主义情怀被激发了。一天之中，我有了两次逞英雄的机会。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我身上有种类似英雄的光芒，她们也都不会在最危难的时候的第一时间想到我吧。

“你们在哪？”我一边伸手拦计程车，一边努力记住电话那边Lily告诉我的地方，“你们别慌，我马上就到。”

谢天谢地。

在第三辆计程车朝我开过来时，我终于看见了亮着小红牌的空车。

雨开始下起来了，雨点与车窗碰撞的响声像密集的鼓点，撞击我的耳膜。我很烦躁，我看着窗外，不停地催促着，师傅能快点吗？！能快点吗？！

红灯！

妈的！我心里骂道。

又是红灯！

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身体像通上了电一般，那种紧张感像是电流一样流遍了我的全身。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下来。

可是没用——

一想到一会儿我要像个黑帮老大那样面对一群坏蛋，我的血液就像是被引燃了。谢天谢地，大约十几分钟后，终于到了出事地点，我递给司机师傅五十块钱，连回找的零钱也来不及拿就冲下车，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那间酒吧，任凭面前风雨呼啸，我一秒钟也不敢耽误。

Lucy在哪？Lily在哪？

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很快把我的呼喊吞噬了，不留任何痕迹。

Lucy！Lily！

我飞快地扫视着舞池里的红男绿女，不见双胞胎姐妹的身影。我气急败坏地敲开了一间又一间包房，里面的客人一定是被我吓到了，一个个楞在那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推开了下一个房间的门。

而服务员更是跟在后面不停地阻止我。

我转过身盯着服务员大喊大叫。

“你们这里有坏人！”

服务员被我吼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讲不出话，而在我转身继续找人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小声地骂我，他疯子吧，神经病吧，这样的话。

但我已经没时间跟他们计较。

我觉得我眼睛都快花了，其实我都已经推开了Lily那间包房的门，却想要转身离开，而就在那个瞬间，我听见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

“李雷！”

我扭过头，看见了Lily。

她一脸恐慌地跑了过来，“Lucy在那里！” 那晚，为了Lucy，我跟人打架了！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别人眼里的好孩子，我学习好也爱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在学校里，我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我记得中学时，老师跟同学举例子都说李雷怎么怎么样这类的话，为此，我还受到了不少人嘲笑。但打架这种事，我的经验少得可怜。

可是，缺乏经验并不代表实力不行。相反，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打起架来拼命三郎的架势，吓到了对方。那天晚上，我几乎用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看见我进来，Lucy又喊又叫，想要摆脱那两个人的控制，而他们可能也没想到这个女孩有这么大的爆发力，稍一松弛，Lucy竟冲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舒了口气，拍了拍Lucy的肩膀，就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

“别怕，有我在。”我轻轻地说。

而这时候，我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看看那两个败类了。莫名其妙地，居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天底下的坏人都他妈一个德性吗？

他们的怯懦已经写在了脸上，像一朵朵丑陋的花朵张牙舞爪地绽放在脸上。

“妈的！”他们显然不满我这样的冲撞，“找死吧，你！”

“你放我们走，我们就此井水不犯河水，之前的事我也不跟你们计较。”我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不然的话……”

不是我示弱，只是打架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我清楚，但打架也得有个风度，我得把自己跟他们区分开来，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我不是那种打打杀杀以强凌弱的低级暴力动物，我跟他们不一样，但我并不怕打架。我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给他们个台阶，他们却不肯下，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于是，我缓慢地卷起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