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能依傍的,只有那一抹英气。那是一种“流于表面的女性主义”,其要义,就在于“仿佛自己做得了主”。一旦只寄望于自己做主,一旦连和男人之间那种基于压榨也好消费也罢的关系都不相信了,其实就没什么可相信的了。毛姆说:“我属于一个妇女处于过渡阶段的时代……这个时代的妇女一般地……既无母亲的优点,也无她女儿的优点,她是一个解放的奴隶,可是不了解自由的条件。”这话依旧适用于现在。
《 慌心假期 》被当做梅艳芳的最后一部电影,并不确切,后面至少还有《 男人四十 》,但《 男人四十 》里灰暗到底的妻子,全被林嘉欣抢去光彩,而《 慌心假期 》确更像“梅艳芳”的最后一部电影,因为英气尚存,而那,是她努力确立的一贯形象,尽管“流于表面”。
二
梅艳芳去世六年半,梅妈从未停止对遗产的追讨。日前,梅艳芳的母亲表示,自己虽然被判败诉,但还将于七月十九日到终审庭递交上诉文件,如果失败,还将北上申冤。这一切都只因为,梅艳芳在去世前,留下了一份日后引起争议的遗嘱:
她将两个物业赠给好友刘培基;给兄长和姐姐的4名子女留下若干款项作为学费;剩余遗产,委托汇丰国际信托有限公司管理,每月拨付母亲覃美金7万港元作为生活费。之所以采取这种形式,是因为她怕母亲“太花钱”,若将遗产尽数交付,会被她在短期内花尽。
她的遗产,刘培基有份,是有原因的。19岁,出道伊始,她就认识了刘培基,1983年,他为她打造的形象轰动全港,使她摆脱了“徐小凤第二”头衔。此后21年,他们是朋友,是合作伙伴,也像亲人。2003年,梅艳芳的最后一场演唱会,最后一次出场时的那件婚纱,由刘培基制作。她的遗嘱引起纠纷之时,身为旋涡中心的他却躲了起来,给梅艳芳做最后一件衣服:她的寿衣。
而梅艳芳的家人,则用具体行动,解释了她为何留下这样的遗嘱。梅艳芳刚去世,梅艳芳的母亲覃美金就大闹灵堂,大骂梅艳芳的经纪人王敏慧。第二日,她又有上乘表演,过殡仪馆而不入,被记者追问,她捂着胸口:“我到殡仪馆门口就觉得不舒服,心口痛!”另一边,却跑去抢着主持治丧委员会会议。葬礼还没完,就放出风来,说梅艳芳身边都是坏人,只顾图谋着梅艳芳的钱,葬礼刚告一段落,又跑去抢梅艳芳的骨灰,随后又打起遗产官司,顺便指责第23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发“专业精神大奖”给梅艳芳时,没有请她到场,当年年底,她就荣列某周刊2004年十大“疯”云人物第8名。
而每逢梅艳芳的祭日、纪念日,梅家人必定出来上演苦情戏,梅艳芳去世两周年纪念日,她哥哥挂起写有“为梅艳芳沉冤得雪”的横幅,追讨梅艳芳生前的财产,并说她去世前曾被养和医院非法禁锢,在失去人身自由中含冤去世。又一年清明时分,梅艳芳的大哥梅启明在祭拜时突然间泪如雨下,说梅艳芳托梦给他,说她死得很惨,要他帮着讨回公道。又提到前几天杜莎夫人蜡像馆为梅艳芳做的蜡像,说蜡像本来是有笑容的,但到开幕那天就变得很忧愁,一定是妹妹有心事未了,他一定要把坏人绳之以法,替妹妹讨回公道。
报纸且附有照片,一个形容枯槁尖牙利嘴的中年人,和光彩照人、“恍若神仙妃子”的梅艳芳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六年时间,坐吃山空加上高昂的律师费,致使遗产被消耗殆尽,有人建议他们放手,她大哥梅启明的回答是,官司已经打到半途,形如“洗湿头”,绝对没有可能“一头肥皂泡跑出来”,覃美金则表示不会申请综援,打算身穿乞服在街头卖唱,曲目是《 万恶淫为首 》。
电影《 失踪的宝贝 》里,有一段旁白:“我总是相信,是那些你无法选择的事物造就了你,你的家乡,你的邻里,你的亲人。”亲人无法选择,更没有可能摆脱,即便他们再不堪。
而她一生的所有努力,还有那份遗嘱,却都是一种选择,她试图重新造就自己,试图在那些无法选择的人和事面前,做出选择。她做的事,都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痛惜金钱,她便仗义疏财;他们苟安于这繁杂的世界里,只管忙着把眼前的揽到怀里,她便更加要强,事事处处都要争第一,人前人后都创造传奇,一定要跳出这疯癫、不可理喻的鸡窝,飞上枝头作凤凰,一定要在舞台上仪态万方,风采夺人,明艳不可方物,才出得了多年来腔子里的一口秽气。
甚至包括选出血缘和法律上的亲人,以及自己认可的亲人。既然血缘上的亲人已无法选择,她就用遗嘱为自己选出自己认可的亲人。
她就是这样,一落地就是为了给风吹雨打,却在污泥里仰望着星空,孤苦伶仃,与自己斗争,在无法选择的命运之中,尽可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至今想起,仍觉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