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渔
我已经很烦这个城市了,我从这里渐渐闻到了一股不良的乡绅气息,一种腐朽的文人生活所散发出的酸臭味。我要求自己与这个城市每一个写字的人都注意保持好距离。我想,如果暂时不能离去,至少可以先做个局外人。
居住地何时变得这么重要?有人的一生都在疯狂地寻找内心理想的居住地,比如凡高,当他到达阿尔时,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接近临界点。他在阿尔以一天一幅的速度,画出了自己一生中的大部分杰作:向日葵、蓝色星空的卧房、橄榄树、麦田的乌鸦、田间日出、割掉耳朵的自画像等。他死在了他热爱的土地上,他似乎一生的努力只是在为自己寻找一块墓地。还有詹姆斯·乔伊斯,这个肠胃不好的都柏林人,一生都在寻找适宜写出伟大小说的地方,“爱尔兰,它让我恶心”,他这样评价他的出生地。 也有人安于自己内心的平静,没有一点风暴相,最终像一个农民一样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比如巴比松画家米勒,带着他的一堆孩子种地,画画。他画麦茬、青草、茅屋的阴影,画春天的太阳,还有羔羊般依顺沉默的农家女孩。
我的那些朋友说,你生活得太安静了,太沉默了,这样会自行消失的。如果这样能够让自己消失,那干吗不尽快消失呢?就像卢梭,从巴黎消失,退回他的退隐庐。我有时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越来越觉得自己比谁都牛逼;有时候思考又让自己变了形,把自己的行为夸张了,再也看不清自己。这个时候如果消失了,真的是恰如其分。 为什么一定要口语,要废话,要先锋?为什么要下半身?要这么多偏见干什么?要这么多说法干什么?一个内心充满骄傲的人,难道会在意这些说法?毕加索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够画得像个古代的大师,但他却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学习怎样像个孩子那样画画。他不懂什么叫前卫,一百年前他就百无禁忌了。还有那个杜尚,多少人内心的宗教,当人们称颂他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时,他却让自己消失了:他要去与好朋友下棋。他的棋友里没有那个兴风作浪的普吕东主席,“他扮演一个大人物的角色有些过分了,他被下一代人对他的想法完全罩住了。”有一次读伊沙的文章,他文中的一句话让我心头一震:“我有诗相伴的青春其实更像中年,那种单一的与文本创造之间的关系,而此时真正步入中年的我生命中却塞满了那么多的神奇与秘密。写作忽然变成了在此之下的一个副产品。”
要不要离开?要不要消失?要不要先锋?要不要思考这些问题?等明天再做决定吧。一个可以确定的问题是:我居住在这里的确已经很久了,我在这里的写作也已经很久了,没有体系,没有计划,没有风格,没有非要坚持的东西。我的写作是不一致的,也是无所谓的。我所着意逃避的那些,乡绅情结、温和作派、被动风格,在我的生活里来回晃动。太烦了,我成了自己写作生活的郁闷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