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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杀人(2)

无名的名山 作者:吕运斌


 

其实,从见到玉叶的第一天起,张三风就开始准备聘礼。照大悟县的规矩,三茶六礼七十二盒点心一样也不少。

到了第三天,满山遍野的栀子花都开了。张三风换了新衣,请了媒人,挑了礼盒,一路春风,喜气洋洋地来到了靠山店。

集市上张灯结彩,琴瑟鼓乐,好不热闹,是哪一家的喜事?

路人告知,靠山店的大户,刘老八家的大少爷刘万德娶亲,当街摆起了流水席。

流水席是大排场,有钱的大户人家遇上喜事,都这么操办。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素不相识的山野路人,只要来了就是尊客,坐上桌子就能吃,吃的是个喜庆和面子。

张三风问:“谁家的女子,这等荣耀?”

路人回答:“北头的玉叶。”

张三风一听,晴天霹雳。

打听一番才知道,那天他们在畈上分手之后,玉叶高高兴兴回到靠山店,却在街头碰到了本地大财主的少爷刘万德。

刘万德是个欺压乡邻的恶霸,十里八乡凡是他看上的女子无一幸免。当他看到一身阳光、一身露珠的玉叶从身边经过时,人像被电击中似的半天抽不上气来。回到家里,当即叫人送了帖子,要娶玉叶做二房。

刘家财大势大,玉叶父母不敢违抗。玉叶不从,拔腿就往畈上跑,却被刘万德的人追了回来。在张三风挑着聘礼来靠山店的一个时辰前,一顶花轿抬走了玉叶。

一听说是刘万德,张三风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今天,不仅要夺回自己的玉叶,还要为乡亲们出出这口恶气。他打发了媒人,担子一横进了屠夫铺,用一担聘礼换了一把杀猪的尖刀,藏在腰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盒点心,脸上挂着冷笑,走进了流水席。

刘家一座上下两重的老宅子,围着一道青砖的封火墙,是靠山店最风光的门第。流水席从院子里摆到大门外,延绵了半条街。进院子的手上都提着礼盒,有报子在门口迎接并且高声呼喊:“某某客人到……”

张三风来到刘家门口,报子问:“客从何而来,怎么称呼?”

张三风直着脖子说:“畈上,张三风。”

报子喊道:“畈上张三风到……”

张三风相信,这一喊,玉叶是能听到的。

院子里摆了二十张八仙桌,专门有人张罗带领客人进入席次,张三风坐在第九张桌子上。他抬起头来,看到大红灯笼高高挂,看到燃起的红烛在风中飘,看到刘家老爷拱手迎客,恨不能将这座宅子一把火烧掉。

有人高喊:“新郎新娘敬喜酒……”

张三风把手伸到腰间,握住刀把。

刘万德又黑又胖,身穿礼服,头戴礼帽,帽子上还插了一尾鸡毛。他频频举杯敬酒,满脸堆笑。

玉叶凤冠霞帔地跟在新郎身后,虽顶着大红盖头,却一眼就看到了席次中的张三风。她一动三摇,从那呆滞不爽的身段足以看出她的万般无奈。她从衣袖下伸出半只手来,做了个张三风才能看得见的手势,告诉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满上满上……”新郎提壶,新娘把盏,挨桌敬了过来。

张三风低着头,看到一双绣花鞋走到了跟前,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看到泡沫在酒杯里翻滚。

玉叶举起酒杯,双手奉上,小声道:“人多势众,不可妄动。”

张三风接过杯子:“喝了这杯酒,跟我走人。”

两人言来语去,像戏台上的说词。

新郎好生奇怪:“你们相识?”

张三风靠上去,顶住他的肩膀:“何止相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老子的骨血。”

新郎开口骂人:“操你娘,敢跟老子开玩笑!”

张三风不急:“让她走人,相安无事。”

新郎火了,一耳光抽过来,伸手抓住了张三风的衣领。

张三风一笑,左手扔了杯子,右手的尖刀插进了新郎的肚子。

院子里,宾客们划拳猜令,喝得正酣。

张三风拉着玉叶的手跑出大门时,新郎才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当天晚上,刘家人带着民团血洗畈上,张家九口被斩尽杀绝。

张三风走投无路,带着玉叶逃到了汉口。

他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在这个浮动的城市里,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看见路口一块招兵的牌子,张三风一咬牙说:“我去当兵。”

玉叶一听就哭:“我跟你去……”

张三风吼道:“你有孕在身,怎么能跟我去?”

玉叶哭得更惨:“你走了,我去死……”

张三风跺脚:“哭什么,等我当了兵扛了枪,回去把那狗入的杀光,给我一家人报仇!”

围墙里坐满了人,报名当兵的人数超过了孟子越的预期。眼看时辰不早,他走进围墙,来到新兵中间,给大家讲解一些入伍后应该注意的事项,马路边报名处的桌子前只留下了马驷奇。

张三风挤进人群,走到桌子跟前问道:“还要人吗?”

马驷奇的眼睛却盯着张三风身后的玉叶:“要哇……”

张三风敲着桌子说:“我叫张三风,报个名。”

马驷奇其貌不扬,却很好色,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少不得拈花惹草。说话间他的手伸到了玉叶的脸上:“你也是来当兵的吧?”

玉叶连忙往张三风的身后躲:“不,我不是……”

“那就是来慰劳国军的啰?”马驷奇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有这样的女人慰劳国军,保证士气大增。”

张三风将玉叶拉到身后,气呼呼地凶到马驷奇的面前:“动手动脚干什么?”

马驷奇说:“欢迎你们一同参加国军。”

张三风冲着他喊:“她要养孩子。”

“已经有孩子了?”马驷奇在嬉皮笑脸,“偷情的吧……”

张三风怒不可遏,一把抓住马驷奇的衣领,顺手将他提起来往地上一扔,横着眼睛骂道:“胡说八道,老子宰了你!”

马驷奇被摔了个仰面朝天,翻身爬了起来,从腰间掏出枪来顶住张三风的胸口:“狗入的反了,一枪崩了你……”

张三风哪里把这个麻脸痞子放在眼里。他卡住马驷奇的手腕一掰,那枪就指到天上去了。

两个老兵跑过来,一个抱住张三风的腰,一个掰住张三风的手,替马驷奇解了围。

“这小子吃了豹子胆,敢跟老子动手,小命不要了……”马驷奇当众出丑,恼羞成怒,挥舞着手里枪喊道,“给我绑起来,以破坏抗战论处!”

玉叶吓得跪地求饶:“老总,放了他……”

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地嚷开了:“这不是欺负人吗?这种兵,还能打日本……”

“这话是谁说的?有种给我站出来!”马驷奇掉转枪口,吓唬众人。

“有种跟日本人拼命去,拿枪吓唬老百姓算什么东西……”众人不服,互相推搡起来。顷刻间,募兵桌前乱成一团。

在围墙里招呼新兵的孟子越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连忙冲了出来。一见又是马驷奇惹事,厉声弹压:“不要动手!”

新兵们也涌了出来,见此情形纷纷加入其中,指责马驷奇仗势欺人,甚至有人鼓噪:“这兵没当头了,我们走人……”

“别闹了,像你们这样,怎么抗日救国……”

场面越来越乱,挤在人群中的少哉十分着急。他左说右劝,没人理会,情急之中把手伸到腰间,碰到揣在身上的一摞传单,心口狂跳起来。

这是他在街上跟着游行队伍奔波数日收集的宝贝,每一张传单都写得豪情万丈。他灵机一动,掏出传单往空中一撒,红红绿绿的纸片像燕子般地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跳上桌子,伸手一划,大呼一声:“同胞们……”

这一把传单,一声呼喊,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大家停下手来,放弃了相互间的推搡和纠缠,把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日本鬼子打到家门口了,现在是保卫大武汉的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在这里自相残杀!”少哉一张嘴,憋了多日的演讲词一齐涌了出来,“一百多年以来,我们泱泱中华大国,为什么屡屡遭受世界列强的凌辱?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心涣散、一盘散沙、内斗不断、尊严丧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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