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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呼来不下船——诗仙李太白(6)

我辈岂是蓬蒿人 作者:谢柏梁


 

李、杜之情,是一种英雄爱英雄、惺惺相惜式的同怜共爱。彼此不见,就会思念不已,乃至魂牵梦萦。这种真爱是超越时空、不计功利、不惮风险、不避嫌疑的深切关怀。当李白惨遭流放、生死未卜的时候,当自己担心李白极有可能招灾惹祸的时候,杜甫将自己的《梦李白》诗二首寄给朋友们相阅: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睡里梦中,全是李白的身影;睁开双眼,尽是兄长的容颜。杜甫对憔悴的诗人被京华如云的冠盖所放逐的情形大为感慨:为什么中华民族的这一千年万古的大才子,竟会在当代生存得如此艰难困苦、狼狈不堪呢?

古往今来,中国的朝廷从来就未曾扶植并保护过属于全民族的天才。相反,中伤、迫害或者流放那些天才人物的事例倒是比比皆是。我们当然可以从创造学的角度出发,阐明天才与苦难的必然性,所谓艰难困苦,玉予汝成,就像孟子说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苦难命题一般。

但是这种摧毁性的苦难摊在谁的头上都是灾难性的打击。而且对于李白这样的盖世天才,已经不再需要痛苦的锻炼来催发他的伟大和崇高了。但是他却注定要承受一世的苦难和折磨,引得杜甫和千秋万世后的才人都为之大放悲声。

五、仕途之难难于上青天

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李白一上长安。此时诗人年方29岁,正是男儿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气吞山河、意揽日月的当口。

尽管进京之前,李白曾一百次、一千次地遥想过京城的宏伟气象,但乍一相见,诗人还是为长安之大、帝都之盛所深深震撼。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的浩瀚庄严,承天门举行邦国大典的煌煌气派,金銮殿的富丽堂皇、神秘莫测;勤政务本楼前是君王与民同乐之处,那种万人云集、山呼海啸般的滚滚浪潮,还有朱雀门大街宽广笔直、追天逐日的闳大手笔,都给李白留下了极其强烈的印象和身心飞翥的感觉。所有这些印象和感觉最终汇聚到两大景点上,那就是令全中国的读书人都衷心向往、怦然心动的曲江池和大雁塔。曲江池的皇家赐宴、大雁塔的千古题名,永远是使新科进士们幸福得发晕的一世骄傲。

李白热烈地向往着这一切。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天才,他更热爱自己的祖国,希望自己的天才为君国所用。尽管他未曾参加任何考试,但他却风云际会,以有唐第一诗人的资格躬逢了泱泱中华的第一诗歌盛世。那么,入主翰林院、位列朝臣班,还会有什么阻力和障碍吗?

著名诗人贺知章(659~744)是长安城中最早识得李白的一位官员。贺知章当然了不起,几乎全国人民都记得他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位进士出身的官员性狂放,爱饮酒,以致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把他列为第一人:“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最为杰出的人们之间,绝对有一种洞彻肺腑的心灵感应。否则就很难理解李白怎么一开始就找到了贺知章,并把自己的诗作呈给这位诗坛前辈观看;否则就很难理解老诗人怎么接过诗卷、翻阅一遍之后,马上近乎失态地对着李白惊呼:

——子,谪仙人也!

李白听了,却一点也不吃惊。一老一小两位诗人,顷刻间情同兄弟,杯觥交错,勾肩搭背,歌哭呜呜。贺知章充分印证了李白的自信。以致多少年后,有一位地方官员有眼不识泰山,傻傻地动问李白是何人。诗人莞尔一笑,信笔挥洒道: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生。

但是偌大的朝廷,虚伪的官场,哪里领会得到诗人们的情怀。贺知章曾经极力举荐过李白。多少朝廷命官都从贺知章这里听说过所谓“谪仙人”的说法,但都是宽宏大量地一笑置之,心里头却近乎统一地在犯嘀咕:

都什么层次了!皇家官员,还这么大惊小怪地犯迷信!

什么谪仙谪仙的,都是你们这些无聊文人在相互吹捧!再者说了,此人即使是仙,不也是犯了天条、入了罗网,这才被流放、贬谪的吗?上天都不能用他,天子还会在乎他吗?

所以贺知章后来要以道士身份,求归乡里;所以谪仙李白首次进得长安,除了赢得这位老诗人的抬爱与激赏外,整体感觉是如入弹簧阵中,横竖上下,总是使不上劲儿。   

失望之余,诗人也只得去斗鸡、去赛马、去听歌选舞,追欢逐乐,甚至迷失性情地与那些诳骗、讹诈他的流氓地痞们当场打斗、一决雌雄。临别京城之时,诗人无比伤心地写下了《行路难》组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彗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举国上下第一诗人,终于满怀悲愤之情,离开了令他无比失望的煌煌京城。

跋山涉水,吊古凭今,去路浩浩,前程茫茫。诗人又重新开始了云游天下的探求之旅。长安虽大,不去想它;朝廷虽贵,不去攀它;名花虽娇,不去采它。闷极了,憋久了,饮酒、赋诗、狎妓、猎艳,唱一曲“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实则抒发的是“仕途之难难于上青天”的现实感慨。

然则李白之行,万变不离其宗,百折不改其路。细心的朋友稍微察看一下,就会发现李白的旅行尽管任性随情、千回百转,但却总是围绕着长江中下游地区和黄河中下游地区这两道中华民族的根本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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