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则教你怎生消受,我索合再做个机谋。把这云鬓蝉鬓妆梳就,(带云)还再穿上些锦绣衣服。(接唱)
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
聪明美貌的赵盼儿使出全身解数,千娇百媚地打扮停当,跑到周舍家中。她先骂宋引章夺走了她的心上人,要周舍休了宋引章,和她赵盼儿结婚。
周舍本是个喜新厌旧之人,何况赵盼儿之美更胜宋引章一筹;只因赵盼儿发誓嫁他,他就迷迷糊糊地收下了赵盼儿自带来准备结婚的十瓶酒,两只熟羊、一对大红罗。可一当他定下了给宋引章的休书,赵盼儿转脸就金蝉脱壳,不认他的再婚账了。周舍眼看冲担尖尖两头脱,两个女人都要从手上飞走,就心生一计,说休书上只有四个指头印,因此要重新按过;哪知赵盼儿比他更精明,拿了一张假休书给他。周舍信以为真,抢过来咬个粉碎,反口说赵盼儿受过他的彩礼。此事休书又不复存在,周舍要把两个“老婆”都带回去……
三人一同见官,无证无凭的周舍被责打了六十大棒,当差发配;宋引章亦被判给了那个心诚情真的安秀才。
经过了上述种种斗智斗勇,离婚自由的理想终于得到了实现,但又实现得何等艰难。在实际生活中,即使有一个宋引章侥幸获得了离婚的胜利,可还该有多少个可怜的宋引章处于水深火热的婚姻苦难中得不到拯救?这个社会里,男人可以用“七出”甚至更多的理由任意休妻、杀妻。而妇女却没有任何自主的权利。即使宋引章离成了婚,也是在形式上遵照周舍的休书而离开的。
关汉卿能从司空见惯的事实中发现、指出和纠正这种不平等的现实,发一声喊,为天下受苦妇女的遭遇说话,并预见到了她们离婚自由的理想,终有一日是会得到法律保障的。这是多么深刻的思想,多么富于远见的目光。关汉卿不仅用药草医治过人们的身体上的病痛,更用戏剧艺术抚慰和医治了多少人特别是妇女们心灵上的创伤。并点燃了她们之中蕴藏着的反抗火种。
中国人一向对寡妇问题感兴趣,关汉卿亦认为“寡妇门前是非多”。封建正统观觉得寡妇再嫁比妓女从良的问题要严重得多。妓女是玩物,原是可以不必深究的;而寡妇再嫁打破了稳定而平衡的思想秩序,违反了“夫死从子”的三从四德的规矩,否认了媒妁命、父母言的历史权威,有悖于“好马不跨二鞍”的贞节观念。
关汉卿以人道主义者仁慈和同情的目光,关心着寡妇生活的解决途径,主张寡妇可以再嫁,为她们开辟新的生活道路。所以在《望江亭》中,白家姑侄合谋,一定要巧使寡妇谭记儿嫁给白士中。白道姑一见侄儿就说:
“侄儿,这里有个女人,乃是谭记儿,大有颜色,逐朝每日在我这观里与我攀话;等人也来时,我圆成你做个夫人,意下如何?”
关汉卿认为,只要这两人是相配的,即使娶寡妇的手法巧妙一点,时间紧迫一点,也还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但寡妇再嫁亦不能随意,比如小寡妇窦娥的丈夫死了三年多,张驴儿父子便雄赳赳地打上门来,硬逼着窦娥婆媳配他们父子。此时,年岁高大了的婆婆在威逼利诱之下,居然也春心浮动,跃跃欲试;而窦娥则誓死反抗,捍卫家风的清正、贞节的清白、感情的单纯,不许那等恶人的图谋得逞,以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关汉卿最为欣赏的一个风流寡妇是汉代的卓文君。他不仅专门为她丈夫写过《司马相如题桥记》一出戏,且还在其他剧作中不断地称引过她的大胆举动。临邛富户卓王孙家的女儿卓文君是位新寡妇,但颇有才名。司马相如弹了一曲《凤求凰》,诉说自己对她的爱慕;那文君听出了弦中之音,连夜跟司马相如私奔成都。后来卓王孙宣布与女儿脱离父女关系,司马相如就与卓文君回到临邛来,两人开小酒店谋生。卓文君当营业员,负责卖酒;司马相如当仆役,洗杯子斟酒。两人自食其力,洋洋得意。可那卓王孙老大人就沉不住气了,他不能让满城人看女儿操办贱业的笑话,就把财物和仆役分给卓文君,重新认了女儿女婿。
不久,司马相如感情泛滥起来,想娶茂陵女为小妾。文君就伤心地写了《白头呤》: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她坚定地要和相如断绝关系。这时司马相如也被这诗情所感动,就不再三心二意了,并请求文君原谅了他。
卓文君毕竟是汉代的大家闺秀。在封建贞节观念还没有形成一套完整严密的体系之前,她由着性子撒撒娇,跟了一代名士司马相如,这是谁也奈何不了的。而元代谭记儿的处境就不同了。丈夫已死三年,她早早把世味亲尝,人情识破,对世道险恶、人言可畏深为惧怕了。所以她宁愿出家也不敢去做冒社会之大不韪的出嫁历险记。同时,寡妇也难找到可心的人儿。她在不得已时也向白道姑吐露过心事:
“嗨,姑姑,这终身之事,我也曾想来,若有似俺男儿知重我的,便嫁他去也罢!”
她是怕再难找到一个男人家,像前夫那样对她有恩有情。白道姑将他们撮合之后,还自命得意地说:
非是贫姑硬主张,为她年少守空房。
观中怕惹风情事,故使机关配白郎。
除了对侄儿的关心外,仍然是怕寡妇惹起是非,乱了道场。所以暗不如明,留不如嫁。
而一旦谭记儿嫁给了白士中之后,她就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与他。关汉卿的笔触刻画出这位“二婚头”妇女的优良素质:她更懂得珍惜夫妻幸福的价值和分量;她知道如何珍惜和卫护自己的幸福生活;她敢于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以大智大勇来保护自己的贞洁,捍卫男人的安全。当“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普天无处不闻名,则我是权豪势宦杨衙内”为得到美人儿谭记儿,拿着皇帝的势剑金牌,到了谭州要斩下白士中首级的时候,这位勇敢的寡妇与怯弱的丈夫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是胸有韬略,胜券在握,一个则是战战兢兢,无计可施。
谭记儿:“相公,你怕他做什么?”
白士中:“夫人,休惹他,则他是花花太岁!”
谭记儿(唱):“你道他是花花太岁,要强逼的我步步相随;我啊,怕什么天翻地覆,就顺着他雨约云期。这桩事,你只睁眼儿觑者,看怎生的发付他赖骨顽皮!”
白士中终于对妻子崇拜得五体投地。立时间高枕无忧,洋洋得意地唱起凯歌:“据着夫人机谋见识,休说一个杨衙内,便是十个杨衙内也出不得我夫人之手。正是:眼观旌节旗,耳听好消息!”
谭记儿果然在中秋之夜扮成渔妇,灌醉了杨衙内,夺得了势剑金牌,获得了夫妻生活的安宁和幸福。关汉卿使人们看到,司马相如娶了新寡妇卓文君,是他在才气上添了财气;而白士中娶了谭记儿,则是他的服气和福气。这就为寡妇再嫁树立了美好的榜样,制作了令人信服的舆论,使得卓文君和谭记儿风流、勇敢和智慧的形象,至今还活在台上,给观众以完整无憾的美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