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狗、睡鼠与大混战(8)

希腊三部曲:全世界最快乐的童年笔记 作者:(英)杰拉尔德·达雷尔


“我不知道,”母亲绝望地说,“他们在我准备下午茶的时候突然出现,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个钟头了。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而且他们坚持要坐在地上。我想大概是玛戈的朋友,当然也有可能是拉里的朋友,不过他们看起来不是很爱卖弄学问的样子。”

我尝试用希腊语与老头子交谈,他一骨碌跳起来,非常高兴有人能听懂他的话。他有一个大鹰钩鼻,大把髭须仿佛结了霜的玉米,和一对似乎随着他心情变化会噼哩啪啦爆炸的黑眼珠;他穿了一件白色袍子,系一条红色腰带(腰带上插着那把大匕首),还穿着大灯笼裤、白色棉长袜和一双有两颗大绒球的红色阿拉丁尖头鞋。

原来我就是可爱小姐的弟弟,是吧?他兴奋地大吼。髭须上的巧克力层随着他开阖的嘴,不断滚下来。见到我真是荣幸。他一把抱住我,热情地开始亲我。狗儿们深怕我性命垂危,全开始狂吠起来。那只公羊面对四只吵闹的狗,抓狂了!它开始绕着母亲拼命跑,把绳索往她身上缠。然后,在听到罗杰发出的一声特别凶狠的狗吠之后,“咩”地尖叫一声,往安全的落地窗方向窜去,将母亲向后拖倒在地,连带打翻一堆柠檬汁和巧克力蛋糕。情势大乱!

罗杰这下子认定土耳其老头子在攻击我和母亲两人,开始对土耳其人的阿拉丁鞋展开攻势,紧紧咬住其中一个绒球。那老头子想用另一只脚把罗杰踢开,脚起人落,摔了一跤。三个女人盘腿坐在软垫上,一动也不动,却从面纱后面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声。

母亲的狗多多,很早以前就认定任何粗暴行为都不是她可以忍受的,于是就坐在角落里充满灵性地号叫起来。土耳其老头年纪一把,身手却很灵活,早已抽出匕首,对着罗杰狂乱却徒劳地猛砍,罗杰在左右绒球中间闪来闪去,凶猛地咆哮,轻易闪避刀刃。肥达和呕吐企图包抄那只公羊;忙着解开自己的母亲则断断续续地对我发号施令。

“捉住公羊!杰瑞,捉住公羊!它们会咬死它!”浑身都是柠檬汁和巧克力屑的她吱吱叫道。

“恶魔的黑儿子!巫婆的杂种!我的鞋!放开我的鞋!我宰了你……毁了你!”土耳其老头气喘吁吁地对罗杰猛砍。

“啊咿!啊咿!啊咿!他的鞋!他的鞋!”三个在软垫上纹丝不动的女人合唱道。

我费尽千辛万苦,躲开匕首,从土耳其人的绒球上扯下罗杰,把罗杰、肥达和呕吐关到外面阳台上。然后我拉开滑门,暂时先把公羊关在餐厅里,一面安抚自尊心大受伤害的土耳其老头子。不管我说什么,母亲都在一旁紧张地点头,可惜她一句也听不懂。同时她又很想把自己身上弄干净,只是没啥效果,因为她烘焙的巧克力蛋糕,向来又大又黏,奶油又多,而且当她往后倒的时候,手肘正好插进蛋糕的正中央。

最后我终于成功安抚了老头子,让母亲上楼去换衣服,我则端出白兰地给土耳其人和他的三位太太压惊。倒酒时我非常大方,因此等母亲下楼时,至少有一片面纱后面已经传出轻微的打嗝声,而土耳其人的鼻子也火红一片了。

“你姐姐……怎么说呢?……太神奇了……是上帝的恩赐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女孩,”他说,一面急切地把酒杯伸过来,“你看到了,我有三个太太,但是我却从来没见过像你姐姐这样的女孩。”

“他说什么?”母亲很紧张地盯着他的匕首问。我把土耳其人说的话重复一遍。

“恶心的老头,”母亲说,“真是的,玛戈实在应该谨慎一点。”

土耳其人一口饮尽,把酒杯再伸出来,晕乎乎地对我们微笑。

“你们的小女,”他对母亲抖抖拇指,“好像有点蠢是吧?她不会讲希腊语。”

“他说什么?”母亲问。

我很尽职地翻译。

“无礼之徒!”母亲愤愤地说,“我真想揍玛戈。告诉他我是谁,杰瑞!”

我告诉了土耳其人,结果远超过母亲的期望。那老头大喝一声,跳起来,冲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在上面不停亲吻。然后他紧紧钳住母亲的手不放,凝视她的脸,髭须开始颤抖。

“母亲,”他吟唱着,“我的小杏花儿的母亲。”

“他说什么?”母亲的声音在发抖。

我还来不及翻译,土耳其人已对三位太太吠出一道命令,三个女人立即首度表现出活动迹象,从软垫上跳起来,冲到母亲面前,撩起自己的面纱,无限虔诚地亲吻她的手。

“我希望他们不要一直这样亲我的手,”母亲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杰瑞,告诉他们,不必这么客套。”

可是土耳其人已经先将女眷遣回软垫上去。他再一次转向母亲,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勾住她的肩膀,吓得她尖叫一声。然后他像演说家一样,伸出另一只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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