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躺了多久，但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连医生来探房护士来换药时都不再跟她讲话。她静静地躺着，想象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主角在茫茫雪地或者荒原里踯躅独行的身影。以前她就想过，他为什么要一直走下去呢，这种前后都看不见尽头的路，死了才干净。

有一天她感受到剧烈晃动，起初还以为发生了地震，后来知道不过是换了病房。虽然她一直闭着眼，但是新病房的光线似乎更明亮，气味也不那么难闻，杂七杂八的脚步声也小了许多。

“你们都是干什么的？这么点破病都治不了？人没事，什么指标都正常，怎么就醒不了？随便你们用什么方法。总之让她快点醒。如果她死了，有你们好看的！”一个很陌生很粗鲁的声音对主治医生嚷嚷，这却是她陷入昏迷以后听到的对自己最关切的话。她试着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人，但她动不了。也许这是个梦，然而在梦中关心她的却是陌生人。

“您看陈小姐是否需要转院？这样一直躺下去也不是办法吧？或者可以请专家会诊？”继那个粗鲁的声音之后，另一个文雅的声音也开始关心她，依然是陌生人。她在昏迷中叹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又响起了低语般的声音。这一回的声音终于不再陌生。这是给了她最大的耻辱的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子柚，你外公，还有你，就这样一个疯掉，一个马上要死掉，难道不觉得太便宜我了吗？”他说这话时，仿佛就凑在她的耳边，暖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有一点点痒，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烟草味。

她想伸手去推开他，但还是动弹不了。他又贴着自己的耳朵轻声说：“你尽管去死。可是你不经我允许，单方面撕毁我俩的合约，你猜我会如何去对付孙天德那个老家伙？他虽然疯了，可毕竟还是个活人。”

那个声音如惯常那般冷冷冰冰，却因为凑她太近，带着潮湿的暖意。子柚用尽全力的力气想挣开眼睛。如果可以，她想扇他一个耳光。

“你死了也好，眼不见为净。”那个声音带着那一点暖意一起飘远。

子柚挣扎到几乎心力衰竭之时，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她慢慢转动自己的头。屋里光线已经转暗，是那种黄昏之际暧昧不明的颜色。她看向窗边，白色的窗框，窗外是颜色奇异的天空，有人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支着胳膊，伸长了腿，形成一道姿态慵懒而优雅的黑色剪影。

她试着张了张嘴，她用尽力气发出那些破碎的音节时，那种感觉犹如终于从仙人掌丛林中穿行而出：“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黄昏的剪影画面中，江离城慢慢地转过头。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此刻是惊讶还是嘲弄，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那在阴影中接近灰白色的窗框里，人形剪影的画面换成了另一副形状，并缓缓地变化，消失。

灯亮了，她被那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立即闭上眼。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柜门打开的声音，轻微的玻璃碰撞声，但是最后塞进她手里的，只是一瓶已经开了盖的瓶装矿泉水。

她的手有点抖，但还是紧紧抓住那瓶水，只是不知该如何送到嘴边。这时她脚下响起咿咿呀呀齿轮启动的声音，上半身下的床渐渐升起，竟是江离城帮她将病床摇成她可以坐起来的角度。

子柚没道谢，直接将那瓶水送到嘴边。她那么多天没吃东西，自己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口气将那瓶水全喝了下去，几乎被呛到。那些水仿佛沿着她的四肢百胲缓缓流动，流经之处的细胞也渐渐活了过来。她看了看自己的处境。